5500万中国人深受困扰,抑郁症到底是个什么病?
2019-10-16 17:15 雪莉 抑郁症

25500万中国人深受困扰,抑郁症到底是个什么病?

作者:陆泓、陈诗雨 来源:DT财经(ID:DTcaijing)

10月14日,韩国警方确认,年仅25岁的艺人崔雪莉在家自缢身亡。随后,雪莉所属SM公司发表声明,证实了这条消息。

图为雪莉照片

事后来看,雪莉的身故其实有迹可循。在此次事件发生前,雪莉曾在半夜开直播,含泪吮着手指却不说话,情绪异常。她还在节目《真理商店》里表示:“感觉很多人唯独对我戴着有色眼镜……观众朋友们,也请疼爱我一些吧。”2016年底,雪莉还在社交网站上发布自己满手纱布的照片,显示了自己从手腕动脉到虎口的多个伤口。

这些现象都把雪莉的死因指向了抑郁症。

有关抑郁症的话题总是来得很突然——90年代科特·柯本的子弹,21世纪初张国荣的纵身一跃。对于大众来说,这些人的离去意味着每年固定的某一天被刷屏,或是再唱起他的歌时感伤当年,但对于当事人的痛苦是难以感同身受的。

同样受抑郁症折磨的崔永元,在谈到张国荣时就表示非常理解:“发病的时候,跳楼就像是拧开瓶盖喝水一样,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特殊意义。”英国前首相温斯顿·丘吉尔也说:“抑郁症就像一条黑狗,一有机会咬住你就不会松口。”

抑郁症这条“黑狗”为何在我们的时代反复出没?它真的不可战胜吗?除了扼腕叹息我们还能做什么?

这次,DT君想用文献和数据,为你找到一些更科学的答案。

抑郁症,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我们首先要了解一些数字。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于2017年发布的《抑郁症及其他常见精神障碍》(Depression and Other Common Mental Disorders)报告,现在世界范围内预计有超过3亿人饱受抑郁症的困扰,全球平均发病率在4.4%左右。从地域、年龄、性别等维度,报告还有以下发现:

1. 女性发病率高于男性。女性平均发病率为5.1%,高于男性的3.6%;

2. 发病率随着年龄增长。55岁~74岁的男性抑郁症患病率超过5.5%,55岁~74岁的女性抑郁症患病率超过7.5%。60岁~64岁女性为高危人群,发病率接近8%;

3. 低收入国家/地区的发病率高于其他国家/地区。

图为WHO报告截图,从人群特征上,抑郁症的发作基本遵循着女多男少、发病率随年纪上升的特点

这个数据告诉我们:抑郁症其实很常见。

当视角从世界缩小到中国,我们能够看到,中国的抑郁症发病率也达到了4.2%,差不多每20人中就有1人患有抑郁症。由于人口众多,中国抑郁症患者数量在5500万人左右,仅次于印度,远超过第三名美国。另外,最近屡传出明星患病消息的韩国抑郁症发病率是4.1%,抑郁症患者规模为190万人。

搜索引擎也透露了现代人对抑郁症的关注。

从百度指数来看,最近一次抑郁症搜索高峰出现在2019年8月中下旬,爆红历史剧《长安十二时辰》女主角热依扎自曝患有严重抑郁症。

图为以“抑郁症”、“焦虑症”等为关键词的百度搜索指数,蓝色曲线代表的抑郁症搜索指数远远超过其他病症

搜索抑郁症的大部分人,不仅是抱着了解或围观的心态,不少人或许也正受到抑郁情绪的困扰。查看具体搜索词,“抑郁症的表现症状”“抑郁症SDS测试”“抑郁症的十个先兆”等表明,不少人怀疑自己患上了抑郁症,正在寻求验证。

图为以“抑郁症”关键词进行联想的百度搜索指数需求图谱

自检成为普遍行为背后,是患病人数的持续上涨。WHO统计数据显示,自2005年到2015年,全球诊断患有抑郁症的人数增长了18.4%,这期间世界人口增长比为12.7%。

当然,这与医疗发展带来的确诊率提升也有关系。

在抑郁症数据背后,我们更关心,这条“黑狗”为何在我们的时代反复出没?

人们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

得从抑郁症的成因开始说起。

抑郁症又叫抑郁障碍,从精神病学上来说属于心境障碍的一种,《精神病学》一书中是这样写的,“本病的病因尚不清楚,可能与遗传、生化、生理、内分泌以及心理社会等因素有关”。

诸多因素归纳起来,符合美国纽约罗切斯特大学精神病科医生乔治·恩格尔,在1977年提出的生物-心理-社会模型(Biopsychosocial Model,BPS模型),这是迄今为止仍广受认可的精神障碍解释。

BSP框架常被用作慢性疼痛或情感障碍的分析,图片为学者Jordan在研究慢性疼痛时使用的BPS分析框架

从生物层面来看,现有研究已经发现基因、脑内神经递质功能障碍、脑结构异常、神经内分泌功能异常等都可能与抑郁障碍有密切关系,但是机制尚不清楚。

从心理层面来看,抑制型气质及内向人格更容易患抑郁症,更多的负性想法和功能失调性态度是抑郁症发病的基础。

而从社会层面来看,负性社会生活事件往往是抑郁症发病的诱因,这里的负性社会生活事件包括丧偶、离婚、婚姻不和谐、失业、严重躯体疾病、家庭成员去世等。有研究表明,在上述事件发生的6个月内,抑郁症发病危险系数增加6倍。

借用“各色人类研究中心”的比方就是:遗传造了枪,环境上了膛,负性社会生活事件负责扣下扳机。

从这些抑郁症影响因素的角度出发,我们发现更普遍的“精神亚健康”和“生理亚健康”成为抑郁症发展的时代背景。

CBNData的一份报告显示,情绪压力占据了现代人心理困扰的44%,而抑郁情绪是主要来源之一。

2018年发布的《中国城镇居民心理健康白皮书》调研了超113万人后发现,有73.6%的人处于心理亚健康状态,心理完全健康的城镇居民仅有10.3%。

《白皮书》的数据还印证了负性社会生活事件对心理健康状态的影响。

通过对71760名受访者的调查可以发现,不同婚姻情况相对比,丧偶人群心理健康状况最差;躯体患有疾病的受访者的心理问题发生率,是躯体亚健康受访者的1.6倍,是躯体健康受访者的10.7倍;而慢性病患病人群中,心理健康的仅占5.1%,过半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抑郁、焦虑问题突出。

面对抑郁症,除了扼腕叹息我们还能做什么?

在WHO发布的《抑郁症及其他常见精神障碍》报告里,我们还能看到一个让人扼腕叹息的数据:自杀人数。当前世界上每年都有约80万人自杀,而抑郁症正是最主要的诱因。

根据学者费立鹏2002年发表在《柳叶刀》的调研显示:1995至1999年,中国的年均自杀率为23.2/10万,心境障碍(抑郁症是心境障碍的主要类型)是自杀的主因。

除了扼腕叹息,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治愈抑郁症的难点在于,这需要非常专业的帮助,但现有医疗体系并不完善。

在前两天发布的《我在盖茨夫妇面前分享抑郁症》文章中,作者“端端酱”写道:

“身体症状越来越明显,早醒失眠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我又找到另一家三甲医院的B医生,这次推荐我看中医,之后的一段日子,中药、针灸、推拿、点穴……能做的,都做了,钱花了不少,效果寥寥,只得作罢。”

中国精神科医生的缺口仍然巨大。据WHO公布的数据,2014年,中国只有约23000名精神科医生,平均每10万人拥有1.7名,同期,俄罗斯的数据是11名,美国是12名。

而心理咨询的价格也并不便宜。根据《2018心理咨询行业人群洞察报告》,2018年心理咨询来访者的人均年花费为近6000元。端端酱在文中也写道:“每次(50分钟)1000元的价格,让我只有每次紧急关头才会跑去。”

除了要面对高昂的治疗成本,受困于抑郁症的患者,还需要面对来自于社会文化的误解。

关于社会文化,我们要先认识一个词——病耻感。美国作家Susan Sontag在《疾病的隐喻》中写道,当社会逐渐把一些“仅仅是身体的一种病”转换成一种道德评判时,患者会因“蒙羞”而拒绝向家人、外人透露自己的病情。这种被称作病耻感的现象,通常存在于性病、癌症以及包括抑郁症在内的精神类疾病患者身上。

对抑郁症缺乏认知的人会将抑郁症的症状形容为“矫情”“做作”,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患者的病耻感,导致患者无法被确诊。

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黄悦勤教授在2017年国家卫计委的新闻发布会上发布了“中国精神障碍疾病负担及卫生服务利用的研究”结果,在调研了32552位来自31个省市自治区(不含港澳台)18岁以上的社区居民后,发现31%的社区居民对精神障碍有病耻感,社区居民认为38%的精神障碍可不治自愈。

对此,黄悦勤表示,只能通过加大宣传等方式提高大众对精神障碍的认知。

让人感到庆幸的是,大环境正在逐渐变好。

如今,生物学家和医学家已经给出了较好的解决方案。对于中度和重度抑郁症,人们可以获得多种帮助,比如抗抑郁药、心理治疗,心理治疗包括认知行为疗法(CBT)和人际心理疗法(IPT)等。心理社会治疗对轻度抑郁症也很有效。

立法等相关配套也在快速跟上。2012年,中国通过了第一部《精神卫生法》,要求增加医疗设施和医务人员,提高人们对于心理问题的认识;2016年,国务院颁布政策文件,要求加强对抑郁症的精神筛查。 

在公众逐渐开始认识抑郁症后,互联网上也出现了不少对抑郁症患者的鼓励。网易云音乐上,中岛美嘉唱的《我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吸引了31万的评论,随便翻一翻,都是暖心瞬间。有人在评论区缅怀雪莉,也有人在为陌生人打气。

图为《我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歌曲评论截图

大环境的变化其实非常关键,《精神病学》一书特别提到了社会的作用:

当遭遇负性社会生活事件后,如果能及时接受社会支持系统的物质精神安慰,可以减轻或消除负性生活事件对其的影响,削弱或消除其生理、心理反应,避免抑郁症的发生。即使抑郁症已经发生,良好的社会支持系统仍会对抑郁症的康复起到促进作用,并能够防止复发。

面对抑郁症,我们能做的绝对不只是扼腕叹息。

明天会更好的。

参考文献

[1]WHO.Depression and Other Common Mental Disorders[R].Geneva:WHO,2017.

[2]Gliedt, Jordan & Schneider, Michael & Evans Jr, Marion & King, Jeff & Eubanks, Jr, James. (2017). The biopsychosocial model and chiropractic: A commentary with recommendations for the chiropractic profession. Chiropractic and Manual Therapies. 25. 10.1186/s12998-017-0147-x.

[3]Phillips, Michael & Zhang, Jingxuan & Shi, Qichang & Song, Zhiqiang & Ding, Zhijie & Pang, Shutao & Li, Xianyun & Zhang, Yali & Wang, Zhiqing. (2009). Prevalence, treatment, and associated disability of mental disorders in four provinces in China during 2001-05: An epidemiological survey. Lancet. 373. 2041-2053. 10.1016/S0140-6736(09)60660-7.

[4]WHO.Depression[EB/OL].https://www.who.int/zh/news-room/fact-sheets/detail/depression,2018-3.

[5]刘国香.抑郁症在中国[J].二十一世纪双月刊,2009,8(114):91.

[6]Giovanni A. Fava, Nicoletta Sonino.The Biopsychosocial Model Thirty Years Later[J].Psychother Psychosom,2008,77:1-2.

[7]中华医学会健康管理学分会.中国城镇居民心理健康白皮书[Z].中国:中华医学会健康管理学分会,2018.

[8]Engel GL: The need for a new medical model: a challenge for biomedicine. Science 1977;196:129–136.

[9]王睿.抑郁症发病机制研究进展[J].医学研究生学报,2014,12:1332-1336.

[10]江开达. 精神病学[M]. 北京: 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 123

[11]龚绍麟. 抑郁症[M]. 北京: 人民卫生出版社,2010: 158-160.

[12]各色人类研究中心.抑郁症真的是文青病、都市病吗? | 对抑郁症的三大误解[EB/OL].https://mp.weixin.qq.com/s/Ec_id4dW39xnrbaCgKaNbA,2018.

[13]CBNData.2018心理咨询行业人群洞察报告[Z].上海:CBNData,2018.

[14]WHO.有关自杀的事实和数字:信息图[EB/OL].https://www.who.int/mental_health/suicide-prevention/infographic/zh/,2018.陈剑梅.

[15] “神 经 衰 弱”何 以 变 成“抑 郁 症”:一 种 社 会 学 视 角 的 分 析[J].医学与哲学:人文社会医学版,2011,32(11):35-36.

[16]Phillips MR, Yang G, Zhang Y,etc.Risk factors for suicide in China: a national case-control [17]psychological autopsy study.[J].Lancet,2002,11:1728-1736.

[18]WHO.Facts and Figures Global issue—burden on the rise[EB/OL].WHO China Office,2017.

[19]端端酱.我在盖茨夫妇面前分享抑郁症[EB/OL].端端酱,2019.

[20]Susan Sontag.疾病的隐喻[M].上海译文出版社:上海,2003:1.

[21]Prof Yueqin Huang, Yu Wang, Hong Wang,etc.Prevalence of mental disorders in China: a cross-sectional epidemiological study[J].Lancet Psychiatry,2019,3(11):211-224.

[22]WHO.抑郁症[EB/OL].https://www.who.int/zh/news-room/fact-sheets/detail/depression,2018.

[23]何伶俐,旺 新 建.抑 郁 症 在 中 国 的 传 播[J].医学与哲学,2012,33(2A):29-31.

[24]白吉可,周志超,张大庆.医学史视域下中国抑郁症发展研究[J].医学史研究,2018,39(12A):83-86.

[25]北京大学新闻网.卫计委发布北大黄悦勤教授团队关于精神障碍疾病负研究的相关成果[EB/OL].http://pkunews.pku.edu.cn/xwzh/129-297417.htm,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