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炳:绝境是赢的开始
2009-10-14 12:32 心灵

60岁的张先炳整个9月都很忙,这让他很少有时间安静地坐下来吃一顿饭。

他先要接待一批来自日本和法国的客户。这些异国的客人对华丽环保科技有限公司(下简称华丽环保)的产品PSM(塑化淀粉降解材料)很感兴趣,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张先炳要负责陪同、讲解等一条龙服务,这对普通话说得有些勉强的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十几年前就已经有过国际谈判的经验,只是那时候他做的不是环保生意,而是在香港、新加坡等地做房地产项目。

在接待完日本人和法国人以后,张先炳还要接着应付VC——鼎晖创投正在对华丽环保进行尽职调查。这是华丽环保的一个转折点,张先炳自然要全程参与。投资者找上门让他觉得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资金变得充裕,公司能够提前进入高速发展通道;坏事则是投资者都是狼性的,嗅到金钱的味道就像野兽闻到了血一样,谈判漫长而艰难。

很少有人60岁时能像张先炳这样精力充沛,从早到晚,工作不间断,即使是年轻人也很难做到。他现在一般只能记住日期,“今天星期几”这种问题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反正没有周末,记得也没用。张先炳说自己还年轻——至少心态很年轻,在外人看来一个花甲之年的人说出这番话多少有些狂妄,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个偏执的老头几乎无所不能:教过书,从政近10年,1993年跟随潮流下海从商,50岁时决定进军从未接触过的环保产业,随后成为该领域年龄最大的工程学硕士,并参与制定《国家塑料购物袋强制性标准》。

张先炳把这些归因于自己的偏执性格。“能做成这些事情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张先炳说,“而我两者都是。”

偏执的门外汉

50岁之前,张先炳觉得自己的人生很难掌控:1970年到1980年当老师是被分配,1983年到1991年呆在水产局是被安排,1991年到1993年到开发区任职是被调遣,即使是后来下海经商做房地产生意,也是因为当年开发区要求政府指派管理人员而被迫离?职。

在那个年代做过房地产的人总是让人羡慕。早期参与的人大多赚了大钱。张先炳并没有跻身入列,他只是个职业经理人,在那一轮地产淘金热中他算是从中小赚了一笔。对于张先炳来说,这是原始积累,是他找寻自我价值的基础,他需要这些财富来帮助他找寻机会。

几乎所有成功的人在多年之后回想起来都会发现,总是人生中一些细微的小事改变了他们。1997年,张先炳在香港《大公报》上看到了一条消息:武汉研制出了PSM技术。张先炳是江夏人,他对这条来自家乡的消息很感兴趣,从来没有接触过环保领域的他觉得也许这是个不错的商机。他很快联系上了报道中的华中农业大学,签约投资了20万元,让他们完善这个项目。“那时候在国内,这项技术尚属空白,而即使是在国外技术也并不成熟,许多淀粉塑化材料都难以符合使用标准。外国人都攻克不了,我却想试一试。”张先炳事后说。

“试一试”的张先炳从最初的20万元追加到了200万元,但是研究情况却始终没有任何突破。年过去之后,张先炳在华中农业大学身上并没有看到成果,这让他觉得很奇怪。他找到当事人了解情况后才知道,原来这项技术一直停留在纸面上,从理论到实践之间有着许多难以逾越的鸿?沟。

张先炳说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人,“越是让自己栽了跟头的事情越是要做好”。在200万元打了水漂之后,一般人大多选择止损退出,性格倔强的张先炳却下定决心要攻克PSM技术的难题。他停止了与华中农业大学的合作,自己开始查阅相关的资料,他找到了同样在做PSM技术研究的王世和。王世和是华中科技大学的一名普通老师,他并不是专业研究PSM技术,但是他却对此相当感兴趣并且发表过一些学术论文。当张先炳找到王世和时,后者颇有些惊讶,他几乎都快忘掉那些论文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位年过五旬的读者前来登门求教,只是这个读者显然并不那么好“对付”。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先炳几乎天天和王世和在一起向其讨教,王世和也一直充当着张先炳的老师角色。张先炳能够迅速在PSM领域从“门外汉”直升“专家”,王可以说是张的领路人。2000年,张先炳决定以王世和的发明专利为基础成立华丽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并且诚邀王世和加入。张先炳当时帮助王世和垫资入股,并且向其询问所占股份比例。王世和对他说:“股份比例不重要,一个饼的一半不如一个蛋糕的残渣。”言下之意是希望张先炳能把华丽环保做好做大,自己股份少一点也没关系。这番话让张先炳很感动,虽然最后王世和只占公司10%的股份,但是张一直从心里敬佩王,并且很尊重他的决定。

晚上过桥的人

“两座山之间是万丈深渊,连接的只有一座独木桥。白天过桥的人,因为能看清形势变得恐惧而不敢前行。晚上过桥的人由于看不清楚周围的状况,没有畏惧心理,所以径直也就过了。”张先炳把自己形容成晚上过桥的人。“正因为我事先对PSM领域毫无了解,所以我才能走到今天。”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如果重演一次自己是否能坚持下来,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我是过桥之后才发现脚下如此险恶。”

华丽环保创立之初,张先炳通过各种渠道搜罗到了全国各地的研究专家,接着他花了近一年时间飞遍了全国50多个相关的科研院所,辗转求教了百余位专家,其中单单机票就花了60多万?元。

除了完善理论以外,张先炳也在积极投资筹划实验设备和厂房建设。华丽环保最初加上张先炳自己只有8位员工。2002年1月进入华丽环保、现任生产总监的汤运章回忆,东湖开发区那时候几乎是一片荒地,连公路都没有,坐落在开发区的华丽环保与外界近似隔离。公司没有食堂,张先炳和他们经常要走三四公里的路才能找到一家饭馆。由于公司需要引进大量设备,八大金刚还肩负着修路的使命,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张先炳白天在公司试验完善PSM技术,晚上则率领员工加班修路。

2003年,张先炳陷入了人生第一次绝境。虽然初具雏形的PSM材料已经在2002年底研制成功,但是他做地产生意时积累的财富几乎全部投入到了研究PSM中。因为公司一直处于研发阶段,并没有任何的利润效益。到了年中,张先炳已经从一个大老板变得身无分文,需要借钱度日。“最困窘的时候,我因为想吃一碗热干面而在家里找一元钱的硬币,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找到。”张先炳说。他和华丽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那段时间,张先炳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几乎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劝他放弃。张先炳却一直坚持,他是一个好强的人。汤运章说,有一次张先炳在外边奔波筹钱,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张一度在电话里哽咽。这是汤运章第一次清楚感受到张内心的痛苦,也是仅有的一次。

“疯子张”的赌局

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先炳得知妻子李贤(化名)有10万元的私人存款,于是他立马劝说妻子支持他继续经营。这10万元是李贤原本计划用来两人养老的,她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张先炳研究PSM项目,她觉得丈夫是“不务正业”。自从张先炳着魔一般地陷入PSM研究时,他就几乎很少在家里呆过。李贤曾经开玩笑地对张先炳说:“哪个女人要是找了你做情人她可就惨了,看电影没人陪,逛商场没人陪,想找个人说话也挤不出时间。”

对于妻子的指责,张先炳也确实感到愧疚,他承认自己“1/3的时间在国外考察,1/3的时间在国内走访,剩下的1/3时间大部分都呆在公司做研究”。不过指责归指责,这10万元钱在软磨硬泡之下最终还是进了张先炳的口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张先炳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妻子的大度。

拿到钱之后,张先炳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2003年7月,他瞒着妻子用这仅有的10万元包下了武昌滨湖大厦酒店的一层,并且同时邀请了10家风投公司前来进行融资谈判。这是张先炳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赌局,而他的筹码仅仅是没有经过市场认证的PSM产品。在简单的介绍完情况后,风投公司不约而同地都对PSM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风投公司当场给张先炳开出了三个条件:一是不看公司财报,投资4000万元;二是6000万元以下价格随便谈;三是按照实际资产进行评估。张先炳背水一战,却也并不着急拿钱。他考虑了一天之后向前来提条件的风投摊牌:两边同时请人进行资产评估,根据结果再商量价格。张先炳这样做是希望能引进一个对公司足够负责的风投。最终张先炳选择了长江基金的赵聪作为战略合作伙伴,而赵聪也没有让张先炳失望,虽然先期只投入了1600万元,但是在几度拜访过后,这个数目很快就追加到了3800万元。

这样疯狂的举动张先炳后来还做过多次。2006年,在修建公司大楼的时候,张先炳事实上并没有钱,他当时采用垫资招标的形式,要求施工方先帮忙垫资,改成交付30%款项,一年后全数付清。那时候华丽环保才刚刚盈利,盈利能力不足1000万元,而盖楼的成本大概是5000万元左右,这近似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好在张先炳在武汉商圈里口碑还算不错,最后工程由新建八局承建了下来。只是款项要在一年之后付清,这个压力对于张先炳来说着实不小。张先炳直到现在都很感慨自己的运气。如果不是遇到农业银行的副行长前来考察问他有何困难需要帮助,也许这笔钱他到现在都还还不上。

同样是2006年,张先炳将自主研发的PSM送去布鲁塞尔的OWS(Organic Waste System)实验室进行检测。令他没有想到的是,OWS竟然拒绝检测。因为在此之前,中国没有一家企业能够顺利经过检测,而检测费用非常昂贵,许多没合格的企业于是拖欠了检测费用,致使OWS不再信任前来检测的中国企业。张先炳于是换了一个策略,他当场反问接待他的OWS人员是否有检测资格。这让OWS的人非常恼火,于是将这个前来“闹事”的中国人通报给了主管布朗。

布朗过来后,张先炳向其询问了许多关于降解的专业问题,包括土壤取样、温湿控制等等。在交流过程中,布朗发现眼前的这个中国人学术水准并不低于自己,并且还能提出有效的建议,这让布朗非常意外。布朗请张先炳吃饭,并且答应帮其检测。两人相谈甚欢后,布朗给了他友情价,只收取了20万元基本费用。检测结果令布朗再次意外:欧盟的标准是6个月完全降解,华丽环保的PSM只用了6周就做到了,是所有降解材料中最快的,而大部分欧美降解材料都需要12周左?右。

在张先炳大胆疯狂的决断下,华丽环保的PSM很快就打开了市场。2008年,华丽环保的销售收入达到8600万元,净利润约为1700万元。这样的成绩对于张先炳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现在张先炳已经不仅仅只做PSM,他想利用先发优势完善整条产业链,包括上游原材料、设备机械制造和制造加工产品等等。他说降解材料在中国还难以推行,原因是产业链配套不完善,与其依靠别人,还不如自己全部囊括所有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