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制造凤凰传奇:神曲是这样炼成的
2014-05-28 17:39

2010年之后,一些中学的语文试卷中出现了这样一道题:《荷塘月色》的作者是谁?A.朱自清 B.凤凰传奇。
一个出道于2005年的组合,如何在音乐受众分化的网络时代脱颖而出,红遍全国,通杀老少?


这首与朱自清散文同名的手机广告歌重塑了很多人对这4个字的第一印象。在贵阳市郊区留学人员创业园,歌曲作者张超的文化公司坐落在一堆高新技术公司包围的一座二层橘红色别墅里。别墅四面草木葳蕤,不远处有个长满水草的小池塘,只是没有荷叶。因为那首广告歌太过著名,他将公司亦定名为“荷塘月色”。

生于1981年的张超接替了何沐阳,成为凤凰传奇在2006-2009年的主要词曲作者。采访当天贵阳午后气温逼近30度,张超身着灰色中式对襟盘扣上衣,他的相貌和不疾不徐的泡茶手法显露出一种超出年龄的老成。从办公室的阳台望出去,同处创业园的科技大厦、高新软件中心尽收眼底。荷塘月色是创业园里惟一的文化公司。在张超为凤凰传奇写出的《自由飞翔》、《荷塘月色》尤其是《最炫民族风》走红全国之后,当地政府特地以“优惠的条件”将这栋别墅交付张超和创业合伙人使用。

“我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出名。”张超说红的是他的歌,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作者。“现在走到很多地方,音乐论坛颁奖典礼,我说我搞音乐的,人家都不相信。”对于从事音乐创作的人而言,他的模样相较那些长发蓄须的艺术家确实显得过于普通。

“但歌曲是有名气了,这我有感觉,而且会对我也有些影响。最直观的就是——歌曲涨价了。”他小有得意笑道,“大幅度的涨价在《最炫民族风》火的那段时间(2012年)。那时候找我的人太多了,没办法,我必须设置一个门槛,也是保护自己的一个方式。”

张超现在写歌的报价是20万。在《荷塘月色》之前,一首“也就几万块钱”。

在被陈仁泰发现之前,张超是一个从中学教师岗位上辞职的自由职业人。他的大学专业是中文,跟陈一样,他没有任何音乐科班背景。他爱好音乐,希望自己能成为唱片公司的签约作者。他将自己写的歌投向各大唱片公司。“光有词曲谱是不行的,他们根本不看,你必须做成小样。”张超找不到人唱小样,便自己试唱录音。现在网上还可以找到张超演唱《我在贵州等你》的视频,他承认自己“唱歌不好听”。他的投稿一般没有回音,偶有回复,却是让他不要再投了,“什么垃圾”。

2005年的一天,陈仁泰给张超打来电话,他刚从邮箱里听到张超发来的《不要在寂寞的时候说爱我》。陈认为这是首好歌,问张超是否可以做孔雀唱片的签约作者。

第一首歌给张超带来了2000元的稿酬,以及一份他梦寐以求的签约作者合同。在凤凰传奇的歌曲作者中,张超的地位最为突出。在《月亮之上》后,凤凰推出的几首传唱度较高的作品,如《自由飞翔》、《最炫民族风》和《荷塘月色》,都出自张超之手。龚华在接受采访时也承认,给凤凰写歌的作者中他最欣赏张超,“像酒越喝越醇,比较耐听”,而凤凰在张超之后的作品“没有达到”。不过他也认为张超此后再未能写出“一首火的歌”来。

“人总有个生产期,到后来发来10首里有9首不行,证明你这个人已经走下坡了,”龚华说,“你还要公司提高待遇,我们肯定有想法嘛,对不对?商业嘛。

“为什么没再给凤凰写了呢?”我问张超。

“我没有和他们合作了。现在大家都是很好的关系,但是因为你不在其中了(签约作者3年合同期满),他们也不会主动联系我了。”张超含糊答道。

我提到成本问题——孔雀唱片倾向于在各个环节严格控制成本。张超表示从经营者角度他可以理解孔雀的选择,他仍然钦佩陈仁泰的判断力。“他对我说最多的一句话是,你的歌太文艺了。我开始会想‘土老帽,你会听歌么’。他说歌词写得他听不懂,我就想听不懂是你的问题啊,怎么能怪我?当然我会改,尽量直白,再直白。”

《自由飞翔》的原名是《一路芳香》,陈仁泰对张超说,这得改,我不知道什么叫“一路芳香”。“我就改成了‘自由飞翔’,他就说好这个行。我心想这没什么技术含量啊。但后来我通过我父母知道泰哥是对的,因为之前我在家哼这首歌,他们老问歌名,问过好多次都没记住。后来凤凰传奇唱出来,我说这歌叫‘自由飞翔’,欸一下就记住了。我觉得写歌中跟泰哥的合作让我学到很多,就说你要知道市场上真正要的是什么东西。‘一路芳香’我自己感觉挺好的,但它面临市场的时候怎么办?”

张超认为陈仁泰的耳朵代表了中国大部分人的接受程度。“你写得太晦涩就不能传唱。所以首先你要他能唱,他能唱基本全天下都能唱。在KTV里面大家都能点唱到,这是他的原则。”

他给自己写的歌定了个“五个一”原则:“在电视上看别人唱一次,在别人手机上听人放一次,在KTV里听人点一次,在别人嘴里听人哼一次,”他想不起第五条, “诸如此类吧。我以前写歌比较小资文艺一些,可能自己觉得特别棒,但我父母就觉得‘写的什么啊’,但现在我写的歌我父母就很喜欢。其实我写歌就是给身边的人听。你选择把音乐作为职业就要很慎重,你要对得起这个职业。”

张超的作品传唱度高,但以《最炫民族风》为代表的“神曲”也广遭诟病。在乐评人李皖看来,张超与何沐阳都延续了中国小调五声音阶的特点,但他认为何沐阳的作品要“好一点”,“凤凰前期作品在作曲构思和歌词语法的精炼上要胜过后面的。后来的文理上需要修改的东西很多,写得很粗。拿《最炫民族风》来说,本来歌曲要有一个好的动机,让你觉得特别美妙的回旋式的东西,这个歌曲就没有,糊成一团了。段落、乐句上也提炼不够。”

类似的批评还有“歌词空洞无物”。“空洞就空洞,我要表达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张超自辩道,“‘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我就是要做到简单。现在的社会没人有耐心坐下来玩味你的歌词,没时间。”他说新歌写出来,做出小样会给身边的朋友试听,他们有警察、工人,各行业的人都有。只要朋友们说歌词听不懂,张超就会修改。

张超平时听歌很杂,开着电脑时他喜欢听虾米网的“大虾推荐榜”。他说自己曾把中国二三十年每年流行的歌曲输入软件,得到一个旋律的“黄金线条”,“举个例子,每首歌高潮部分的第一句和第二句一定是个八字形,第一句是往上扬,第二句是往下降,这在流行金曲里出现过很多。现在我们自己办公司,有时候要判断这个歌值不值得拿钱去投,就可以用它来判断。”他认为符合“黄金线条”并不能保证歌一定火,但如果一首歌和黄金线条相差太远,“基本可以断定这歌红不了”。

在旋律上,他信奉“8秒原则”。“有时候我也想写点有内涵的,不显山不露水能慢慢听。但这样的歌不吸引人啊,人家听前奏不好直接切掉。现在是8秒时代,8秒一到直接切。旋律抓住人,产生共鸣了,就是好东西。”

在跟孔雀唱片签约的3年间,张超被选中的作品大约有10首。孔雀的原则是一歌多用,如《不要在寂寞的时候说爱我》郑源唱过,TRY组合也可以唱,他们都是孔雀旗下的签约艺人。孔雀要求作品直白的理由是,在认定商演是歌手挣钱王道的时代,他们希望歌曲能在现场“引起反应”。“我们偏向节奏型和现场型。现在发行专辑不现实了嘛,艺人现场唱起来下面要有人互动,太安静互动不起来。”龚华说,“主办方一看我花钱请你来,下面没反应,感觉你不值钱!对不对?我得有动感,还没唱音乐一出来就有反应啊,我再hello!感觉就来了。香港那边的歌那么安静没起伏,所以没办法跟他们合作。”

“我觉得乐评对我们写歌的没什么意义,老百姓也不会看,他们才是写得空洞呢。”张超说,他关心的问题是怎样让更多人唱他的歌。“很多人在KTV是不敢拿话筒的,我希望写的歌能让更多人唱起来。大家跳广场舞,有些人踩不着点子,听到我这个一下就踩到了。”他表示不能接受“粗糙”的批评。“每首歌我们花的心思不见得比其他少,每一首都是精雕细琢的。其实这些都不是最毒的,”他笑笑,“还有说凤凰传奇的音乐让中国流行音乐倒退了20年——怎么能讲这种话呢?好像说我干了坏事一样。我没有这个本领。只能说凤凰传奇让大家审视到了当下流行的东西。”

通过网络视频可以发现,凤凰传奇的歌曲远不止流传于保安大叔的手机和广场舞大妈的录音机中,更年轻的听众正受到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5月4日下午一点半,在新浪微博搜索“课间+凤凰传奇”可以得到448条结果,凤凰似乎是一些教师在课间调节气氛的选择。重庆一所大学的党校结业典礼上,一群白色T恤的学员在台上合唱《最炫民族风》,台下观众里有个响亮的女声 rap总会适时地加入合唱:“留下来!”

张超参加儿子在幼儿园的毕业典礼,有个班的节目是舞蹈,伴奏是《荷塘月色》;另一个班唱的是《最炫民族风》。我问他坐在台下是什么心情。

“好玩儿呗。”他似笑非笑。

“你觉得小朋友唱这些歌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我觉得他们也理解不了。”张超说,“可我回家一看我儿子的音乐教材,70%政治歌曲,一年级就开始唱井冈山,这干嘛啊?你那个民歌已经跟时代脱节了。这太害人了,我希望将来也写点儿歌。”

没人找他写儿歌,找过来的各地商家倒是不少。他们希望张超再写出一首像《荷塘月色》那样的广告神曲,“我说这不可能,我完全没有这把握。”

无论是张超,还是凤凰传奇的唱片公司或者徐明朝都认为,“神曲”可遇不可求。张超提到他的歌曲的市场就是中国的“二三四五线城市”。“在中国做艺术商品只能是两种,一是高端消费,就是很‘装’的,高端艺术品;中间的中产阶级最薄弱。我到北京看到很文艺的女孩子,问她这歌哪来的,‘网上下的呗’——你作为一个热爱音乐的文艺青年,音乐应该买的才对啊。你能指望这些人带动中产阶级消费?”他反问,“还有一层就是俗称的屌丝消费,像《伤不起》这种。前几年中国的彩铃吓死人,就靠屌丝的消费。几块钱下首歌,他可以用好几个月。还有劲舞团,QQ上面听高品质音乐的绿钻,都是音乐上的消费。中国有多少县城啊(约2000个),他们都是这个消费群体的。你要指望在国贸上班的那些人买个绿钻?他肯定说一边去。”

我曾经将凤凰传奇界定为可识别度不高的“那类歌手”,李皖纠正了这个看法,“不不,你可能不大听这类,其实这类歌手里明星辈出,而且都能被大家记住和识别。比如乌兰托娅、降央卓玛,太多了,只不过他们从来不进入(乐评人的)讨论层面。”

后来我问过我母亲,她果然能准确说出李皖提到的那两位歌手各自的代表作,也不会将她们与凤凰传奇弄混。“如果说很多人听就叫主流的话,我觉得凤凰传奇确实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主流音乐。主流不主流,你能不能在大街上听到算是一个标准。你不想听也能听到,他们就属于这种。”李皖说,“这个领域的歌手数量和歌迷数量都很庞大,凤凰传奇在其中只是一个部分。

很多人会将凤凰传奇归入网络歌手的范畴。徐明朝说,一定要把《月亮之上》归结到《狼爱上羊》、《那一夜》这类所谓“网络歌曲”里,他没意见,因为他们开始流行的时间和渠道相近。“但事实我要告诉你《月亮之上》跟这些歌本质上是不一样的,立意上也是不一样的。”徐明朝说,“这类歌还有很多,像《伤不起》、《爱情买卖》,歌词低俗,凤凰传奇就绝不唱这样的歌曲。我们的每首歌都是正能量。”

尽管徐明朝每次几乎说起“低俗歌曲”都会举出《伤不起》的例子,但王麟——《伤不起》和《QQ爱》的主唱在接受本刊采访时,却大方承认凤凰传奇是她的奋斗目标。“我特别羡慕他们公司对他们的造型、绯闻都没什么要求。但我除了唱歌之外,还需要每天不停去拍新造型。公司甚至要求我去拍戏,想增加曝光度。其实这是我特别不愿意做的事情。”王麟总结,原因可能在于自己的歌少,“如果每年都有歌出的话,可能就不需要做那些新闻了吧。”在另一边,徐明朝坦承百人娱乐已经一年多没发什么新闻。他正在把这个给凤凰传奇做企宣的团队改造成凤凰传奇演唱会筹备公司。他认为故意炒作对艺人是有伤害的,他甚至会拒绝一些找上门的奖项。“当时要给我奖,但要收我钱,我告诉他们滚。”

“很多歌手需要拿那些奖,上排行榜,出一些新闻,那是要给老板交代,只有这些才能核定你的工作量。”徐明朝说,“我们这不需要这个,我就是老板。你再牛逼不还是为了开演唱会么?那这个我都干了,这个榜那个奖的不拿也无所谓。”

或许在方法论上,王麟和凤凰传奇的团队都是“乡村包围城市”理论的信奉者。在知乎网——一个被认为是精英求知解惑的社区,王麟的助理在“为什么县城里总是听到凤凰传奇的歌和《摇摆哥》、《伤不起》、《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这样的歌曲”的问题下作答:

现身说法。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有我的歌声,我就是要一路路杀过三线城镇的人民广场、吹洗剪理发店、“样样一元”的两元店,然后攻占下整个华人版图。

“好多人都说凤凰是网络歌手,我觉得好奇怪,他们其实真不是。凤凰是央视推出来的,”王麟说,“可能广场舞用得比较多,被迫跟我们拉到了近距离上。我觉得我没他们那么好,他比我们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她觉得凤凰某种程度上是流行音乐界的国货代表,“中国90后00后小孩们根本就不听国内音乐,以前听欧美,现在只听韩国。如果再没有凤凰传奇,都不知道中国的音乐是什么了。虽然凤凰传奇不见得能代表中国音乐,但最起码是本土原创啊。你真的希望00后或者10后的小孩长大了,满嘴是bigbig bang么?”

实际上,凤凰传奇在低龄人群中的影响力毋庸置疑,张超儿子所在的幼儿园和凤凰传奇演唱会上一首接一首跟唱的儿童都能证明这一点。徐明朝曾说起他的梦想,就是10年后凤凰传奇开演唱会,台下的主力观众是15到25岁之间的年轻人,带着他们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这些小孩现在是10岁左右,10年之后他们是20岁,那个时候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话语权,他永远是新事物的最主力群体。那个时候他们会说,我小时候是听着这首歌长大的,《荷塘月色》、《自由飞翔》和《月亮之上》。”徐明朝说,“我希望凤凰也能影响一代人。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能唱到10年之后。”

在工体看凤凰传奇演唱会
2013 年4月30日是凤凰传奇工体演唱会的日子,之前一天我们被允许进入彩排现场。在滑轮的调度下,工人们杂耍般在钢筋架上下攀爬,向同伴展示他们灵巧的身手。从他们设备上残留的封条能看出,他们曾参加过张惠妹和五月天的演唱会舞台搭建。没错,舞台是现搭的,百人娱乐的企宣提醒我们要轻上轻下,以免把它弄垮。晚上彩排开始,工人们安静地坐在距离舞台较远的一处看台,悠闲地摆弄起各自的手机,第二天数万人将掏钱入场的表演对他们吸引力不大,直到《荷塘月色》的前奏响起。歌声有效地攥住了体育场各个角落的注意力。工人们抬起头,注目百米外舞台上的那两个人影,神情若有所思。

从舞台正对面——也就是最遥远的看台望过去,寂寥无人的空间和喧嚣的音响给观者营造出一种置身宇宙深处的抽离感:声光电聚焦于有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的舞台。在那颗精致繁复的小人星球上,披盔戴甲的居民们煞有介事地排兵布阵,仿若螺蛳壳中的道场般隐秘而滑稽。

徐明朝沿跑道独自踟蹰,似乎在检查这场重金铺就的盛典能否令他赏心悦目。他是凤凰传奇宣传和包装的总负责人,也是这场演唱会的策划者。在此之前,他已成功运作凤凰传奇在北展剧场和奥体中心体育馆的演唱会,两个场地的座位数分别是2700和6000。按照歌手开个唱的进阶规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五棵松体育馆,那里能容纳观众一万人。但他们跳过了这一环,直接进军4万人的工体。这是个多少有些冒险的举动。

从北展到工体,凤凰传奇用了4年。 “商演更赚钱,为什么要开演唱会?你得靠这个来证明自己的商业价值,你的号召力。”乐评人王小峰说,“你在北展两千人,只能证明你刚刚出道。接着在五棵松或者首体,必须得在这样的场地证明自己进阶了。这些东西完了之后,你商演的价就不一样。首体完了后就工人体育场了,内地现在能在工体开个唱只有汪峰和凤凰传奇。”

他请来曾执导张国荣、梅艳芳、张学友等人演唱会的香港导演张淑仪,曾担任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音响总工程师的调音师金少刚,以及各种国内顶级的,用徐明朝的话来说——“最贵的”伴奏团队。演唱会的道具就装了30辆卡车。徐明朝表示,演唱会的所有软、硬件组成部分都“堪称华语音乐圈顶尖配置”。

相较于费时费力的演唱会,商演对凤凰传奇来说要轻松得多。孔雀唱片艺人总监龚华透露,2013年凤凰传奇的单场报价是70万元。他们要做的仅是登台演唱3首歌曲,时长约15分钟。而演唱会,两人在近3个小时里要连续演唱28首歌曲。收益却是个未知数,甚至没人敢保证一定能挣钱。在演出开始前几天,百人娱乐的员工向记者抱怨“中央八项规定”对演出市场影响很大,往年面向大型国企和事业机关的团体票现在不好卖了。

4 月30日下午,我们在演唱会开场前采访了一些观众。很多人全家出动,一些人表示这是他们首次现场观看演唱会。一位公务员中年男性带着妻儿一家三口,从 2005年的《月亮之上》开始他们就是凤凰传奇的拥趸。妻子在网上订好900元的3人套票,这是她给爷儿俩的一个惊喜。正读高二理科班的儿子认为,凤凰传奇的歌曲好听易学,“很亢奋”。《自由飞翔》很热血,“挺激励人”。有时他会和同学一起看路边老太太们用《最炫民族风》的伴奏跳广场舞,他们觉得好玩。

一位15岁的初三学生跟他年轻的哥哥和小姨同来,兄弟俩的父亲——一位个体户买的单。初中生认为凤凰的歌有力量,歌词直白易懂,不像某些歌手的歌“拐弯抹角”,他认为这种直率的表达方式很重要。

在300元票区记者还遇见一对六十来岁的老年夫妇。他们自称没有文化,要记者去采访那些“有知识的人”。他们的女儿硕士毕业后在外企工作,这次的票就是女儿买的。但她本人没来,因为她不喜欢凤凰传奇。老两口喜欢凤凰的理由是“有激情,新奇和时髦,玲花很豪放”。

观众在百无聊赖中坐观天色由青黄转为黛蓝,两位主演在各自的化妆间准备造型。6点左右开始吃晚饭——一种国产品牌的连锁快餐,价格约20元。湖南人曾毅挑了份豆腐盖饭,他抱怨没有辣酱,看来他在开唱前并没有忌辣。我问他如何锻炼体能以应对演唱会的3个小时。

“睡觉。”他嚼着饭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KTV里每次唱凤凰传奇的歌就交1分钱给我们,那么这笔费用就很可观。我想我会用这笔钱练成8块腹肌。”

玲花的状态要紧张一些,她缓解压力的办法是自言自语:“不吃饭还好,吃完这口饭喘不上气了。”

7 点20分,进入倒计时,演职人员不时高喊加油相互打气,这让后台的氛围变得愈发凝重而严肃。在安保人员惊异而好奇的眼神里,两位艺人快步穿过走廊走到舞台后的台阶旁。助理告知玲花一位小女孩要与她合影,她顺从地配合,并给小女孩签了名。闪光灯亮起瞬间,她试图露出笑容,但效果不太明显。

“还有两分钟!”有人喊道。

“这么快啊,人还没坐满呢。”玲花瞄了眼观众席,上座率让她不太满意。全场灭灯,观众的欢呼声传进后台。化妆师上前给玲花最后补妆。

“还有一分钟开始!”

“人还没坐满呢!”玲花又嘀咕了一次,没人吭声回应。她从助理手里取过她的绿色水杯,“咕隆隆”喝了一大口水。
大屏幕上首先打出百人娱乐倾情制作的字幕(注意不是孔雀唱片),后台所有人屏气凝神,静听观众跟着屏幕上的倒计时从10数到1。字幕变为“凤凰传奇2013”,导演指示舞蹈演员上台。玲花和曾毅站在幕布后的台阶上,两人同是一身白色装束,神情严肃。厚厚的幕布掀开,干冰喷涌,鼓声震天,两人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登台,玲花的步伐稍有些急。旁人提醒曾毅走慢一点,以免踩到玲花夸张的拖地羽毛裙摆。

开场曲《一代天骄》出自他们2005年的首张专辑,传唱度一般。从舞台正前方不到十米处看玲花,或许是旋律苍凉的缘故,她用力到些微颤抖的声音让人感觉到她如临大敌的重压。

开场后半小时,观众的情绪始终不太高昂。在台上演唱2013年新歌《开门大吉》时,第一排有位戴着大蝴蝶结发夹的姑娘一直跟着玲花唱,内场像她这样善意的观众不多,她周围是一群跷着二郎腿神情漠然的邻座。挥舞荧光棒的人很少,内场的很多观众(他们的票是最贵的)竟低头看起手机,似乎在出席一场乏味的新闻发布会。

演唱会的第一个小高潮出现在第八首歌。《荷塘月色》的笛子前奏响起,全场观众发出得救般的欢呼声,显然他们期待已久。那些刚才还埋头摆弄手机的人,此刻纷纷将摄像头对准舞台。

无论在内场还是看台,观众最激烈的反应就是跟着台上一起合唱。如果不考虑夏天尚未到来,内场很多人平静而自得的表情看起来像在乘凉。小孩们背书般一首接一首地跟唱,他们用肆无忌惮的记忆力羞辱成人的沉默。在票价最便宜的180元看台,一些年轻的观众站起身,他们挥舞着手臂大声跟唱,并随着节拍摇晃身体。这里没有偶像型歌手演唱会上那种狂热到不能自已的尖叫,也没有让人泪流满面的倾情告白。也许这不能怪罪歌迷——凤凰的歌曲较少涉及个人内心情感,多数歌曲的内容是赞美大自然。大约有1/3的歌曲能够带动观众合唱,在更多的时间里,观众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些热闹的歌,等待下一首他们能跟唱的。

两位艺人倒没有忘记主动与观众“互动”。在一些广为传唱的副歌部分,他们不断将话筒伸向观众。玲花用她略微嘶哑的嗓音喊道:“开心吗?过瘾吗?”曾毅则放松一些,多数时间他的脸上挂着一种打麻将赢了钱似的笑容,指挥观众的荧光棒跟随他的节奏向左、向右。在唱《自由飞翔》前,他几乎花了一分钟自嘲“哟哟哥又来了”。

这段是全场最长的独白了,他们没有讲自己从深圳歌舞厅一路唱到工体的励志故事,也没有与观众分享人生感悟。近3个小时的演出一气呵成。他们甚至没有像很多歌手那样对歌曲的现场版本做一些即兴改编——这样可以制造一些新鲜感。“那样会让观众跟不上。”玲花后来说,“曾经收到过反馈意见,‘好好的歌不好好唱,我们想跟着你唱,你一改我们不知道在哪儿进了。“

《自由飞翔》前奏响起,玲花说将带来最后一首歌曲。一些四十来岁的女人们起身离座,她们说要早点走,以免一会人多挨挤。实际上这之后还有3首歌,包括那首《最炫民族风》,但这首歌在现场引发的共鸣并未超越《月亮之上》。在倒数第二首《中国味道》,歌者让所有观众跟随“摇摆摇摆,摇摆摇摆”的歌词动起来。看台区的大部分观众都站起身,随着旋律小幅度低挥着荧光棒,从某种角度看似乎在集体做法,台上的人在数万荧光棒的指挥下顺从地翩翩起舞。
“各位观众,演出已经结束,请有秩序离开。各位观众……”循环播放的终场广播是个冰冷的中年男声,如猝然闯入晨梦的闹铃将人们拉回现实。退场人流中,一个二十来岁打扮时尚的姑娘兴奋地跟她的男伴说:180块太值了,嗓子快喊哑了都。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记者:
张雄
实习记者: 朱诗琦 姚梧雨童 刘承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