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乡谣使人愁
2008-11-16 07:01 心灵

在拆迁前一夜,人们才发现乡谣是他们的圈子、梦想,而不仅仅是一段生意

文|本刊记者 胡宇萌

2005年3月11日,罗大佑结束在天津的演唱会后匆匆驱车赶往北京。

车子停在一片废墟前,他小心地绕过一片残垣断壁走向这个钢筋水泥的孤岛中唯一残存的房子。斑驳的墙体泻出来微弱的光,使这个普通的夜晚在罗大佑看来更感离伤。

走进房子,里面挤满了人,看到他大家都鼓起掌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气体和掩藏不住的伤感。罗大佑走到屋子最前面,拿起了麦克风,清清嗓子,这位著名的歌者几次张开嘴却突然间感觉到唱不出来……

不是因为演唱会后太过疲惫,不是因为没有乐队,是因为这是一次告别。他今天是来送别一个老朋友。很多年了,他只要来北京就会去看看这位朋友。明天,这位老朋友就要走了,罗大佑用自己的方式为他送行。

他就是乡谣,三里屯南街最后一家酒吧,明天他也要像其他酒吧一样躺在那片废墟中,于是今晚罗大佑和很多朋友来看他最后一眼。

有一个地方叫乡谣

因为距北京城门三里地,三里屯由此得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北京最早的一些酒吧相继落户于此,逐渐形成聚集效应,于是提起酒吧一条街,除三里屯外再无他处,直到2003年后海酒吧街异军突起。那段时间也被三里屯老酒吧人视为不可复制的黄金年代,每每提起百感交集。

“黄金年代”成立的酒吧几乎都成了酒吧文化的旗帜,这其中尤以1995年成立的明大和隐蔽的树、1996年成立的乡谣、1998年成立的爱尔兰等几家酒吧为代表,他们或以音乐见长、或以异域风格著称、或以酒品闻名。

而由于这些酒吧全都坐落在三里屯南街,所以形成了三里屯南北两街相邻却迥异的风格。“南街老外多,有文化,档次高;北街中国人多,乱,酒水价格便宜。”一位自称熟悉三里屯历史的吧友告诉《创业家》记者。我们无法得知这句话里掺杂了多少感情成分,但是从几位搬离南街的酒吧老板说起南街时的自豪和提及北街时的不屑中可略见端倪。

“我不喜欢酒吧但我喜欢乡谣,它就像我家的客厅……看着雪茄的烟在NASHIVELLA的美西风格天花板上徘徊,想念那些萌生豪情和沮丧的时光。”一位乡谣的老朋友在日记中这样写到。

NASHIVELLA是乡谣的英文名字,欧阳旭当初就是以美国乡村音乐发源地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来命名的。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欧阳旭,曾参与创办北大山鹰社。如同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一样,痴迷于美国的乡村音乐。于是,在经商几年有了积蓄后创办了乡谣——一个寄托他大学时代回忆与梦想的地方。乡谣的怀旧温情从一开始就挥之不去。

1990年代中期,乡谣和北京音乐台合办了一档叫做“乡谣俱乐部”的午夜音乐节目,每晚子夜播放美国经典的乡村音乐,听众以大学生为主。我无法得知在当时娱乐活动稀缺的年代,乡谣俱乐部是多少学生入睡前必听的节目。但是很多年以后,当年的大学生都已经进入而立之年,偶然在这样一个地方听到曾经如此熟悉的音乐和旋律,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原木结构的屋顶,原木的桌椅,原木的栅栏门,斑驳的墙壁,舒缓的音乐,微笑的人们……即使没有到过美国南部乡村,即使不熟悉乡村音乐,此情此景也会不由让人放松、迷恋,甚至流连忘返。

三里屯毗邻大使馆区,因此酒吧街很多客人都是外国派驻中国的大使馆工作人员,这些人在中国逗留的时间3到5年不等。不论是空间距离还是心理距离,都使得他们更靠近乡谣。对这些离家的老外们来说,那个能叫出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喜欢喝哪种口味的啤酒、并且常常有人会开开玩笑聊聊足球的地方,几乎成了他们在中国的家。

乡谣的经理陈捷说,他常常被这些老外们感动的不知所措,“他们走的时候,都要和我们来告别。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来中国了,所以跟我们拥抱的时候哭的很伤心。有些人可能以后还会回来,等他们回来一定还会来乡谣,因为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接近傍晚,还不到上客人的时候,酒吧里光线昏暗。陈捷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左脸,使得他看起来很沧桑。“喜欢来乡谣了,说明你老了。”陈捷常常对他的朋友这么说。他说他自己也老了。

陈捷说第一次见到罗大佑出现在乡谣,他紧张的都不敢看罗的眼睛。听着罗大佑的歌长大,从来没有想过能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个人,对陈捷来说乡谣实在是太神奇的地方。他羞怯的去跟罗大佑合影并索要签名,激动到以后的一段日子总是忍不住要跟自己的朋友炫耀。

慢慢的,陈捷开始变得老练起来,老客人他大多能叫出名字,新客人也能在人家进门的一刹那猜出他们的喜好。明星们的光临再也不会让他觉得紧张,在他眼里都是客人,没有什么不同。另个一著名音乐人李宗盛也总是会来,李宗盛与罗大佑同场表演的情景是最让陈捷自豪的乡谣的独特风景,“因为在别的以方你很难看得到。”

乡谣是静止的风景,三里屯的嘈杂和凌乱正好衬托乡谣的舒缓。然而,乡谣所在的南街从开始兴起就注定会被替代。第一家酒吧碰巧开在三里屯,以后的酒吧陆续跟了进来,然而三里屯并没有做好准备就仓促改头换面。老旧的建筑、狭窄的街道、落后的消防设施一直是三里屯的隐疾,酒吧的夜夜笙歌又影响了周围居民的正常的作息,甚至时常会有一些醉酒的家伙闯入民居。所以很多三里屯的酒吧主都想到了拆迁是早晚的事。

“最早的时候一到街口就头疼,一下雨臭水沟就有老深的水,车一过溅一身,特别脏。慢慢就习惯了,就离不开了……现在和明大的经理喝酒的时候还总是说起南街,还是觉得那最好。”陈捷无限感慨。

2004年朝阳区国土房屋管理局发布的《北京城市房屋拆迁公告》中告之三里屯南街整体拆除。“该来的终于来了”,有几位接受《创业家》采访的酒吧老板甚至说,接到通知时感觉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做了这个迟迟未能下的决定。

那一夜

但2005年,拆迁前的那一夜对陈捷来说至今仍历历在目。

乡谣在其他兄弟倒下后依然靠自己发电苦苦支撑了数日,然而终究是在孤岛上摇曳。在三里屯的最后一晚。所有老朋友全都赶到,大家在红布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认真的把乡谣的牌子包好,像在举行一个仪式。对于在这里经营数年的乡谣来说,他们试图交接的并不只是一段生意。

陈捷说,三里屯的酒吧刚开始拆迁的时候,很多乡谣的老客人,都会时不时地来坐坐,聊聊他们在这里度过的一些特殊的夜晚,比如大家一起熬夜看世界杯、一起侃大山天南地北、一起喝醉东倒西歪。这常常使得陈捷深受感动。这或许也是这个酒吧经理在乡谣最感成就的地方。

最后一晚,罗大佑清唱完几首歌后跟老朋友一一道别,最后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周黯然离去。而愿意那天来为乡谣告别的人基本都是性情中人。所有的酒全喝光了,人们的情绪依然在膨胀。陈捷让服务生去最近的24小时店,不管什么酒,只要是酒全都运回来。续上酒,继续喝。陈捷说,他能感觉到所有人都渴望这一夜结束得晚点再晚点,他们不愿意离开。

“看见了熟悉的乡谣,简直就象流浪者找到了家。没有乡谣的时候,我真的一听说去酒吧就有点失落,不知道去哪里,经常在三里屯或者后海流浪半天,找不到想落脚的地方。”一个乡谣的老朋友这样回忆。

那些被迫搬离三里屯的酒吧,很多已经不存在了——比如明大,他在北京是飞镖的发源地之一,菲律宾乐手一唱多年,风格鲜明。从三里屯搬出之后,明大的老板就转做其他生意不再经营酒吧。还有一些酒吧搬出后生意一路下滑,昔日风光不再。

庆幸的是乡谣仍在继续。新乡谣保持着原有的美国乡村风格,琳琅的酒瓶和原木的味道都没有变,老朋友多数闻声而至。

现在的乡谣,在朝阳公园西门一条安静的街上,不是特意找过去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它。它的左边是一家面包店,去买面包的人恐怕很少有人知道旁边的乡谣曾经多么使人炫目。虽然老朋友还是会时不时地去坐坐,仍然会有新的客人变成它的朋友。但离开了三里屯的乡谣,现在显得单薄而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