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周前，有关巨幅LED画卷的一切都是国家机密，直到奥运会开幕式前的最后一刻，金立翔公司的工人也不知道他们生产的LED彩砖将用于何处。现在，解密期到了
文｜本刊记者 胡宇萌
白明左右手各拿一个对讲机，一边是对金立翔在场上的八名技术人员，随时准备指挥救场;一边是对奥组委的执行导演，随时接受他们的调令。这是2008年8月8日的晚上，白明站在“鸟巢”看台的走廊上，死死盯着场地中央缓缓展开的LED卷轴，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画卷上，一幅幅梦幻般的水墨画震撼了全世界，但全世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幅能够自由伸展的画卷是由8千多块LED彩砖地面显示屏组成的。它的下面隐藏着近2万条线路，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如果某条线被牵绊，卷轴卡住，画卷不能展开;如果有一条线短路，彩砖黑屏，不能发亮;如果一块彩砖被踩踏在上面的演员、运动员掀翻起来;如果……
“任何一个如果发生，我这个人可能都不存在了。开幕式上，有一百多个国家元首在场，出现一个小闪失都是大事，后果无法想象。”白明说。2008年9月7日，我们在金立翔公司位于深圳的厂区见到了这位总工程师，他看上去身心俱疲，“开幕式结束后，张艺谋跳起来了，我的心放下了。当时我真想再也不来 ‘鸟巢’了，在那儿待了3个月，天天提心吊胆，够了。”
就在两周前，有关这幅卷轴的一切都是国家机密，甚至金立翔公司的工人也不知道他们生产的LED彩砖将用于何处。现在，解密期到了。
魔鬼测试
白明至今不知道卷轴与画卷的创意来自何人，只知道奥组委的开闭幕式运营中心曾经考虑用投影和LED(二级发光管)两种方式来实现，但投影画面容易出现人影，而且是被动发光，亮度不够。2007年2月，金立翔接到了奥组委发来的无题作文——用LED做出中国水墨画的效果。据说，张艺谋只有一个要求，屏幕的显示效果要像墨汁滴在宣纸上一样，呈现逼真的中国画效果。这位名誉全球的大导演可能不知道，他要求的效果被奥组委技术部门细化成了对LED显示屏的若干指标——防水、耐高温、超硬度，并在全球招标。
金立翔最早是军工企业，从1991年就从事显示技术的研发，是全球生产可踩踏LED的为数不多的企业。金立翔董事长兰侠出身行伍，亦是LED行业中的元老，八十年代就投身其中。白明2000年加入金立翔，之前是一家电厂的工程师。当时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奥组委要的如此特殊的产品会用于何处，就懵懵懂懂地走进一场角逐，与来自全球的100多家LED企业竞标，其中来自比利时的巴可在行内最为著名。
竞标并不复杂，简单地说，就是各个企业生产的LED屏幕要经过数十次魔鬼测试，被证明符合张艺谋的要求，胜者为王。首先一个问题是，如何让显示屏上的图像是连贯的图像，而不是像火车站的液晶屏那样逐点成像?如何让全世界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到LED上的水墨画效果，而不是像电脑显示屏那样一道一道的跳频?白明用详尽的术语向我们做了解释，其中最根本的一点是屏幕的刷新率要高。普通计算机的刷新率是80赫兹，火车站的液晶屏是120赫兹，金立翔的LED彩砖经过十多次改进后，做到了900赫兹以上。
如何达到这一指标，是金立翔的商业机密，但达到这一指标只是所有测试中的一项。之后的防水测试很致命。张艺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他最担心的就是开幕式当天下雨，他要求开幕式的所有道具全部具有高度的防水性。奥组委用最极端的方式对彩砖进行测试：所有竞标产品都被通上电，扔进游泳池，泡上三天三夜。金立翔把产品的测试过程向所有对手公开;但巴可公司要求，它的产品测试要全程保密。如此强度的浸泡，一轮下来，几乎所有企业的产品都漏了电。白明抱着样品往返于北京与深圳之间，跑了七八次，与兰侠一起攻关。不到两个月，金立翔就解决了这一技术问题，这样的速度让很多推崇外国产品的奥组委成员惊讶。
为了检测彩砖的硬度，2007年底，各竞标企业带着样品来到位于北京大兴县的奥运会秘密彩排基地。这个基地的面积与鸟巢一样大，顶部同样布满钢丝。在基地里，每家企业都有200平米的参赛区，他们的产品一字排开，裸露在瑟瑟寒风中。最冷的时候，气温达到零下十几度，屏幕24小时点亮，不停地有人在屏幕上踩踏，用铁锹、棍子、敲打屏幕。奥组委要求，每平米彩砖至少要承担两吨的重量。白明的心随着棍子一上一下的起落。测试中，金立翔的产品有的面罩被砸裂了，有的变形了。“没别的办法，拿回去，重新调配彩砖表面的树脂配比，重新做。”白明说。
现场考验
完成这一系列的技术攻关，金立翔上下只有兰侠和白明参与，他们始终不知道彩砖的真正用途。直到2008年2月，金立翔被正式确定为LED画卷的制造商，兰侠与白明才拿到了图纸，才知道巨幅画卷的创意。“当时我们都签了保密协议，包括后来金立翔派到“鸟巢”安装的40多名工作人员，也签了。这是最高机密，一旦泄露，整个方案都要作废。”白明说。
图纸显示，整幅卷轴长147米，宽22米。经过四次调试，每一块彩砖的面积最终确定为0.75米×0.5米。这样计算下来，整幅画卷一共需要8624块彩砖显示屏，再加上备用品，金立翔要在三个月内生产出近一万块彩砖。这意味着，中标企业要搁置手头所有正在生产的订单，全力备战奥运。要知道，拿出一块合格的样品和进行批量生产是两回事。比利时的巴可只有设计和组装能力，所有部件都由供货商提供，他们几乎不可能在3个月里完成生产和运输，最终未能中标。
在后来的3个月里，金立翔动员二十多家供应商和深圳工厂的1千多名工人，24小时连轴开工，运载彩砖的卡车随时在厂房外面等候，彩砖从生产线上下来，直接装车运往北京。此时，生产线上的工人们并不知道，他们连夜赶制的产品将在奥运会开幕式上震惊世界。
2008年6月，所有的彩砖全部运抵“鸟巢”，金立翔派出40多名技术人员，用两天完成了3000多平米的彩砖安装。酷夏的北京，高温多雨，8000多块彩砖在地上一铺就是三个多月。暴晒时，彩砖的温度高达70多度。雨水来了，又下个不停，水排不出去，彩砖就一直泡在水里。连续3个月，天天有人踩在彩砖上彩排，之前的高强度测试没有一项是白做的。
不过，还是有太多的事情出乎白明的预料，最让他担心的就是画轴的重量。事实上，厚达50毫米的彩砖是不可能像宣纸一样被卷起的。回放一下现场情景，在开幕式缶阵闪烁出倒计时数字的时候，不知您有没有注意到两个缶阵之间有一道明显的划分带?这条带就是预先铺设在那里的8000多块LED彩砖，画卷中央的两大片彩砖是可以向两侧滑行的。当场内灯光暗下来时，中央的板子向两边打开，一块升降板把两个画轴托起来。画轴是用LED彩砖包裹的，原计划的重量是每个两吨，结果实物严重超标，每个重达4吨。
“当我知道卷轴超重的时候，已经是7月了，没有修改的余地，只能硬挺着。有的显示屏被压得变了形，我们想了个办法，加强受力部分彩砖的硬度，但全程下来，我的心一直提着。”白明说。“他们排练了3个月，我就陪了三个月，每天都到夜里两三点。”为防万一，在开幕式现场，有8名身穿与彩砖颜色一样的工作人员蹲在LED画卷上，即使在现场的观众也看不出来。他们随时与白明保持通话，一旦彩砖出现跳线、短路、断裂的情况，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排除故障。
第29届北京奥运会让金立翔，这个年产值只有2亿元的企业为世界所知，但画卷并没有为金立翔带来可观的收益。据了解，金立翔为此批产品投入了近亿元，奥组委支付的租金只有成本的一半左右。开幕式后，这幅画卷重新被拆解为8000多块彩砖，存入金立翔的库房，等待其他使用者租用。这不免让人感觉遗憾。不过，在2010年广州亚运会上，或者其他什么场合，你依然会看到这些彩砖和它们所呈现的梦幻般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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