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试图东山再起、捍卫自己的荣誉和自尊心的故事。 面对成败，即使这是一个充满游戏精神的人，他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因为这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机会。
文 / 本刊记者? 赵楠楠
2011年4月，北京双井富力广场三楼，全城热恋钻石商场。
乍一看，万子红的办公室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酒吧。从天花板到四面墙壁都是黑色玻璃，里面倒映出宽大的白色西式沙发、丝绒吧台、郁金香形状的酒杯和各种各样的酒瓶。万子红其实没有真正的办公室，这个房间只是他接待客人的地方。
作为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和董事长，他根本没有一本正经的书柜和办公桌。他根本就不需要。房间角落里有一架造型古怪的黑色仪器。那是飞机模拟机。万子红颇有兴致地向我们演示他的驾驶技术。打开机器，坐到驾驶舱里，检查好数据，飞机就起飞了，和开真飞机一样。他穿着T恤衫、牛仔裤和运动鞋，个子不高，有点儿发福。他极善言谈，一般都带有手势，说到兴奋处，就从沙发上跳起来，手脚并用。
这是一个酷爱游戏的人。商业似乎是他钟爱的游戏之一。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参与创建了一家排名全国第六的集团公司，因为扩张迅猛而迅速倒闭。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他卖过房子，出租过商铺，经营过酒店，做过锂电池生意，也卖过黄金，还拍过电视剧。每一样都挣钱，但是每一样都不能叫他感到满足。
这个男人看不出有46岁，但是他心里有阴影。如果他不大赢一次，当年公司倒闭、被人追债的失败感永远不能消弭。满打满算成立不到一年的全城热恋也许是他最后一个机会了。他想要做一个“钻石界的国美”，在香港上市，全国开店。他要恢复自己的荣誉。
疯狂的九十时代
1991年的一天，万子红才二十出头。他和两个朋友站在前门一栋大厦的顶楼，喊：“我们要成为世界500强。”
“其实根本不知道世界500强到底有多少钱，甚至不太清楚是做哪样的500强。就知道要做大公司，到底有多大?不知道。”
这三个年轻人加起来也不到90岁。他们刚刚做成了一桩酒楼生意，套现了80万，算是第一桶金。三人决定，要用这80万去开公司。当时国家还不允许注册私营企业，他们便和海淀区人民政府合资了一个“红帽子”企业，海淀区人民政府占股40%。
第一个产品是保暖衬衫。万子红发明了一种太空棉，大棚蔬菜似的，穿到身上哗啦啦响。万子红花400万买了当时火爆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的贴片广告。保暖衬衫成为全中国的销售冠军，百货大楼一天卖256件，还只是其中一个柜台。不多久，全国建起了几十个加工厂，光做棉花的就有30多个。
接下来没什么新鲜的，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商业90年代史前史的故事。丹侬公司很快引起了银行的注意。银行主动提供贷款，鼓励他们做房地产。万子红开始了大跃进般的多元化扩张，最辉煌时子公司达到52个，年营业额一度达到15亿-16亿。他们投资了中国最早的某家互联网公司。他们在全国各城市圈地做房地产。他们在大连做期货交易所，结果在开市前夕变成公司小股东，政府进来成了大股东。他们甚至还参股了银行。
九十年代初，丹侬的规模在全国(民营企业)排名第六，比联想、四通都大。公司连续两年代表中国参加世界经济论坛，另一个被选上的是南德集团。命运转折点发生在1995年，国家整顿金融秩序，丹侬资金链断裂，轰然倒塌。1997年，万子红离开丹侬。
万子红歇了有两年多，什么也没干。他没什么钱，车也卖了，还好在麦子店还剩了一家小宾馆。他把宾馆委托给同学打理，每个月好歹有点儿收入，算是他蛰伏期间最主要的生存来源。平时没事他很少出门，就宅在家里看书。“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落魄时都喜欢看书?”他问，接着他自己回答道：“不是他们想从中悟出点什么，真实的情况是：不好意思出去。”
万子红两手空空。除了一堆擦屁股的麻烦事和个人债务，他几乎什么也没留下。
“你知道人生什么东西最可贵?就那两年，我知道了。是自由。后面有一大堆事追着，你有可能因为什么事就不能获得人生自由，你会发现，能自由地在大街上行走，自由吃饭，随便露面，是有再多的钱都比不上的。”
传奇的招商故事
2000年，万子红的一个债主找到他，想让他帮忙做一个项目。对方花2000万以承债方式购买了十里堡的一个房地产项目，包括54栋别墅、8栋公寓、1栋写字楼。项目本身有很多债务，没办法出售，但这个项目却奠定了万子红策划奇才的形象。
万子红得到了两万块钱的启动资金。不过，当时的情形是，房子卖不出去，没钱交物业费，物业公司已经把3层以上的房子断水断电，并且自作主张出租一些房子，收取租金。
万子红做了三件事。他先和物业公司谈判，通上水电，由万去租房子，租金对半分，直到还清物业费。同时，他找到景观设计公司重新绿化小区，条件是给对方一些房屋出租权。他还通过以前的关系，办了一个涉外公寓牌照，买了些旧家具放到屋子里，开始出租。水电通了，环境也好了，房子在几个月内都顺利租出去了。
接着，万子红开始解锁，清理三角债务。他找了一家担保公司，把房地产公司过户到对方名下，由担保公司去把房子债务都还掉。担保公司得到了很高的利息，因此也很愿意做这件事。就这样，解锁一栋就卖一栋，最后赚了3亿多。
深居简出两年之后，这个项目的成功无疑重建了万子红的信心。但真正让他回复自信的是女人街项目。如果你对北京的2002年还有些记忆，你大概会想起女人街。这个项目非常生动地印证了万子红招商运作的一些路数。
十里堡项目有个合伙人叫做宋敬文，他在燕莎商圈有个世纪家居城，生意冷清，租户都拖欠租金，公司账上只剩下50万。他看万子红把那么麻烦的地产项目做活了，也来找他帮忙。“宋敬文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贵人。他是高尔夫球爱好者，那天他把我领到公司，告诉员工，说从今天开始，公司来了一个新的总经理，以后一切由他管，我呢，就打球去了。”
万研究了项目附近的情况。白云市场拆迁了，秀水歇业了准备盖新楼，很多想做服装生意的人没去处。他决定干脆做一个女人街，重新招商。“我招商很快。我们有个模式，先把铺天盖地的广告打出去，然后开始均价销售，通常1000个铺位，能来3000人排队。真实的方式是炒作。”
首笔资金从员工下手，号召员工购买商铺出租权。有了这些钱，万子红开始做广告宣传。唐镇军是女人街现任总经理，据他回忆：“只要有广告位的都上，每天海陆空循环播放，报纸、广播加上软文和画册。”这种方式被万子红称为“猛派营销”，其特点是在不知道输赢的前提下，先投广告，量大，密度高，常把所有的钱孤注一掷投出去，然后等结果。“我们的口号是，即使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后来的销售结果让万子红很得意：“开业时候来了好几十万人，200多个保安和100多个警察来维持秩序。开业后第一个月，你知道铺位转让费炒到多少?一个5平方米的摊位仅仅转让费就25万。那是2001年，正常买1平方米商铺也只需要1万多元。”
从此，万子红成了点子大王。他成立了自己的商业管理公司。他做过很多类似的招商项目，都很成功。他运作过电视剧新版《水浒》的拍摄，也挣了不少钱。他和国家博物馆合作卖过黄金，也全身而退。他甚至曾经试图参与一个锂电池项目，不过中途放弃了。
总之，万子红花了10年时间，终于从狼狈的生存状态里摆脱出来。
大赢一把的事儿
2011年3月12日，全城热恋钻石商场在北京双井富力广场开业。开业后的第一个周末，销售业绩超过1000万元。人们在电视上、地铁里发现了一句很直白的广告：结婚买钻，全城热恋，能省一半。
这是万子红的新项目全城热恋钻石商场。万子红再一次延续了他铺天盖地的广告风格。他声称：“我就是要把钻石卖成白菜价。”
王东海是全城热恋成品钻供应商，他说：“还没开业，老万就上千万地投入广告，我在珠宝行业十多年，根本没见过。一般人不会这么做。”
传统钻石品牌通常在百货商场一层。它有几个通病：一是渠道成本太高，百货商场至少拿走销售额的30%。二是百货商场柜台都很小，提供服务的能力差。三是珠宝买的时候有品牌，使用时就没有了品牌。就像卡地亚的戒指，如果不说，没人知道它是卡地亚的——戒指小，没法刻上一个大大的卡地亚标志。至于款式，中国80%以上的珠宝都在深圳加工，无论什么样的款式都能做得丝毫不差。
从商业模式上讲，全城热恋能够屏蔽这些劣势。它自己租赁商场，通常在3层、4层，面积3000多平方米，都是商场很难租出去的位置，所以租金便宜很多。它放上自己的钻石售卖，并且价格按照上海钻石交易所基准价加17%。由于省去了传统商场30%左右的返点费用，钻石价格比传统商场便宜一半。为了消除顾客对品质的疑虑，他强调每一颗钻石都有JIA(全球最权威证书)和NJJC(中国国检)。
按照万子红的计划，在2011年末前会在北京建成6家店，如果每家店每年销售额2亿，总额就是12亿。“打个7折，也是八九亿的营收。”他说。
这一次，万子红的野心很大。此前十年，他的买卖总是“挣了钱走人”，要么占股10%做个小股东，要么就拿一笔租金酬劳。他不再满足于这种活法，他想在香港借壳上市。他说：“要实现我的梦想，做成钻石领域的国美，需要很多钱。第一期约几亿，第二期十几亿，第三期几十亿，所以我们需要上市。”
其实，这不是万子红第一次有机会玩大的。
早些时候，他曾经被自己的老上司叫去做CEO。那是和江西省政府合作的一个据说全球最大的锂电池项目，总投资在20亿-30亿。这样一个项目够大了，可他认为不自由，有很多事不能自己主宰，很快就离开了。
更早些时候，万子红已经和几个朋友一起做了美克拉美钻石商场，和全城热恋的模式几乎一样。由于股东意见不合，万子红也没待多久。
少年得志的后遗症一直都在。对于万子红来说，第一次失败已经过去14年了。这十几年里，他挣了不少钱，也获得了不少名声，但是他的元气一直没有真正恢复。回想当年站在前门楼子上说“我要做世界500强”的年代，那种魄力似乎离他越来越了。他并不甘心。他一直在“寻找最后一件事”。
“其实在美克拉美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我想长久做的事。只不过由于股东意见不合，没干下去。”万子红说，“我希望自己说了算。如果我是总经理，你是董事长，你承认总经理大，我就干。”
2010年8月，万子红出售美克拉美的股份。他带着自己的得力部下出走创业，开始做全城热恋。
半年之后，我们在富力广场三楼见到他。这是一层有着水晶吊灯、黑色玻璃和闪耀柜台的地方。它被刻意装修得不像个卖便宜货的商店。万子红在装修和宣传上都花了大价钱。说话间，一个设计师找他，和他聊接下来新店装修的事情。万说：“我们接下来的合作会很多，你尽快招人吧。”设计师说：“招人得有个过程啊。”万拍了拍设计师的肩膀说：“兄弟，你太保守了。”
没错，万子红是个急性子。从1997年离开丹侬起，万子红做了不少事，大部分项目做一段就退出。这给大家留下了他没有长性的印象。刚准备做全城热恋时，他的手下李鹏程就问：“万总，这次我们准备做多久?还会卖掉吗?”
他的朋友、中国黄金集团上海黄金公司总经理李清飞说：“老万很有创新性，很有激情。作为好朋友，就是希望他把一个事做得更持久一些。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是对的，一天两天不够，需要长时间做下来。”
万子红喜欢旅行、开飞机和打高尔夫。他一般凌晨上床睡觉，下午三点才上班。他承认自己是个喜欢新鲜、没长性的人。“确实我没长性。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武术家，但总找不到对手时，就觉得没意思了。当那个打动我的事没到时，我可能不会长久做。”
但是他又说：“我一直在寻找下一个事，这个事是准备用后半生去做的。我46岁，也没多少时间了。但我知道我人生中还会有一次辉煌，在我人生结束时不遗憾。我知道这一场(全城热恋)没有大输，只有大赢，最惨也能够挣钱出局。”
我们问他，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吗?他笑，然后就站起来去上厕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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