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电商往往披着高科技的外衣，动辄号称互联网新模式，但究其本质，仍然是拉人头发展下线。”
文/本刊记者 李默涵
8月底，深圳触电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创始人龚文祥在其微博爆料：“今天一个深圳电商人告诉我，最近几天深圳公安局经济侦查大队已经抓了好几个深圳集资传销电商公司的创始人及核心管理团队，一共好几十号人，消息100%准确。”
事实上，这已不是公安部门第一次出手。《创业家》记者从深圳市经济侦查局了解到，仅2011年以来，深圳市公安局就网络传销犯罪立案61宗，破案49宗，刑拘114人，逮捕90人。
深圳电商观察家申思对本地的电子商务企业很熟悉，据他介绍，深圳很多电商传销公司起于2008年，那时候，一批做传销的公司开始打着做电子商务的旗号实施骗术，而相比传统传销，“披着电子商务外衣的网络传销具有更大的迷惑性。”
返利“电商”
深圳电商从业人员王磊曾经上过太平洋直购网的课。他回忆说，上课开始先引用马云的话，说21世纪要不是电子商务，要不就无商可务，让你产生信赖感，然后再告诉你，传统的商品贸易，物品从工厂到消费者手上，要经过很多环节，而他们要做的是，将这部分传统经销商获取的收益返还给你，即其标榜的BMC(Business-Manager-Consumer)模式。
深圳市宝矿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下称宝矿)同样将自己标榜为BMC模式的先驱践行者，一份流传于网上、出处标为“宝矿网市场部培训中心”的文档称，其模式的理论基础为，当消费者购买企业的产品时，生产厂家和商家会把消费者对企业产品的采购视同对本企业的投资，并按一定时间间隔，把企业利润的一定比例返还消费者。但是，相比互联网上的常规返利网站，其回报率异乎寻常的高。据称，投入1万元每天的收益为30元，当年就可回本。
对于加盟商，宝矿网也采用了同样的“返利”策略。按照宝矿网的政策，对增值网店店主，蓝钻、银钻、金钻店各需缴纳经营消费保证金1万、2万、10万元，保证金会以电子消费券的形式予以返还，店铺开通之后即返还75%保证金金额的消费券，以兑换券形式每日分享平台利润。宝矿还对加盟者许诺：“1.可以享受在宝矿网平台购物省钱60%;2.可以引导产品供货商进驻平台有5%的收益;3.可以帮助公司发行消费增值卡和商户进驻的10%。”
很多疑似传销的电商企业都打着“返利网站”的旗号。通过与B2C及C2C网商合作实现返利共享并非不可能，但据王磊介绍，通过分析返利网站的商业模式可以看出，大额返利根本不符合商业逻辑。
“除非单个货品，引来流量，卖其他产品。否则，返利网后来的窟窿越来越大，不能长期持久。”申思说。然而，透过“福州百分百事件”、“温州百业联盟事件”可见，少数不法分子也乘此机会意图不轨。
被深圳经侦部门侦缉的深圳市六六五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下称六六五)，同样打着返利的旗号。六六五将其商业模式命名为NAP(Network And Physical)，号称其开发的665网购机专攻O2O领域，是可以实现集“支付流、信息流、物流为一体”的新型智能终端。这个造价不过数千的网购终端开价5万，在其标准课件举例中宣称每月可实现收益2785元，从而十八个月还本，五年收益达16万余元/台。不仅如此，据一位加盟商介绍，初期投资的五万元在公司上市后还可兑换为一万股期权。而如果能找到新的购买者，则能够获取数千元的提成。
据一位熟悉六六五的人士介绍，六六五每到一个地方就去建城市运营中心，收取十几万的保证金，然后再去收下线的钱。“如果不涉及拉人，仅仅发点机器卖东西，一点问题也没有。”深圳市经侦局第五大队副队长贺剑庭说，“传销电商往往披着高科技的外衣，动辄号称互联网新模式，言必谈百度、阿里等互联网先驱创业故事，但究其本质，仍然是拉人头发展下线。”
宝矿宣称的“让消费永享利润”的方式，将平台内部收益全平台分享，会员数量越多，单个会员消费越大，收益越大。记者辗转找到一位前宝矿网核心人士，其没有接受采访，“这个圈子很小，不可以说话，只要一出声，别人就知道是我说的。”
而互联网为这类网站快速发展会员提供了便捷的手段。“网上入会、网上操作、网上交钱，因为可发展的人员基数太大了，一个人交的钱看起来不多，但‘头头’敛财的数目就太大了。”贺剑庭说。而在得手后，这些企业往往会通过地下钱庄，将钱转移到境外。
博傻生意
做一个“传销”电商网站很简单。据贺剑庭介绍，深圳发现的电商传销案一般都把服务器放在境外，如与深圳一河之隔的香港，“成本就是搞个品牌，搞个服务器，召集点人，进行宣传。”
在行内人士看来，这类网站与真正的电子商务网站的区别一目了然。“网络传销看似跟电子商务是一样的。只是在货不好，或没有订单量、访问量的情况下，做生意。”申思说。也因为如此，其电子商务部分运营成本极低。“电商传销做到后来，就不需要产品和真正的交易，就是网上有个图片，展示给线下。”一位熟悉其中规则的人士表示。
在宝矿现在经营的58号街网站可以看到，其网站页面所显示的实体产品不超过200款。访问量方面，记者9月21日通过第三方互联网工具Alexa网站中文站查询，六六五的网站“665城市超市”(www.665.cn)三月日均IP访问数仅为9000，宝矿网(bmcok.cn)三月日均访问IP 3000，日均PV6000。58号街(58haojie.com)三月访问日均IP、PV均为0。
王磊介绍，如果Alexa IP统计为3000个，真实访问用户也就200个左右，按照2%的转化率计算，一天能有几个人购物就不错了，“连小卖部都支撑不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不断发展下线。”
对于这类网站，除了返利，一大成本是拉队伍。由于来钱容易，在电商整体人才紧俏的情况下，“其招聘人员的时候，给出的薪酬会比常规的电子商务企业高很多。”申思说。江湖传言，一位走秀网高管刚刚离职，就接到过六六五的电话，承诺可给予三倍的工资。王磊透露：“某些传销电商，其高管年薪可达数百万元。”
六六五称其2011年将实现20亿产值，2015年将实现产值2000亿。这一数字也许不尽不实，但年初六六五为厦门分公司的11名贡献突出的优秀员工送出11辆全新高级轿车，并高调自驾出游。
另外一块主要成本则来自线下。这类网站继承了很多传统传销企业的手法。比如，一般他们的办公室比传统电子商务企业做得更气派、更豪华，会主动找主管部门或行业知名人士合影，会尽可能去获取一些用钱能拿到的证书。“博傻，我一句话说出去，你不信没关系，有人信就行了。”王磊说。
太平洋直购网唐庆南在2011年度由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诚信评价研究中心主办的2010年度“诚信中国·企业信用建设与创新发展高峰论坛”上获得“诚信中国·创新先锋人物”称号，非常巧合的是，在2011年也是由此中心主办的另一活动中，六六五的前身深圳遛遛传媒有限公司亦捧回“中国现代服务行业十大诚信企业”和“中国现代服务十大创新人物”两个奖项。宝矿则被一个名为“华尊奖公益调查评选活动组委会”的组织评为2011年中国电子商务最具诚信十佳明星企业。
为了增强自身的可信力，宝矿网宣布在欧交所上市募资，但欧交所其实只是一个基础产权交易市场。而查阅其欧交所交易行情，从2010年5月5日正式IPO至今，股票除在发行初期冲高到发行价的130%，从当年10月18日起便一路走低，11月10日后，再未超过发行价，至今已跌至发行价的60%。
严打风暴
在龚文祥发出微博后一天，王磊接到过一个曾亲身参与过太平洋直购网的亲戚从长沙打来的电话。“宝矿网老板张岩被抓了。”根据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注册登记信息查询结果，宝矿2001年8月16日成立，法定代表人为李宝君，张岩为其监事。
5月底，宝矿网就曾发布公告：“根据2012年6月2-4日宝矿公司全体股东及全国市代会议的决定，为全面实施宝矿上市计划，根据券商的要求，公司对现有营销模式进行全面调整。”
9月11日，记者到宝矿位于南山的办公地点时发现，宝矿网已经人去楼空，大门紧锁，一封通知应诉的劳动仲裁函已在其门上张贴十余天。物业工作人员告诉记者，7月底张岩等高层已经被深圳市南山分局招商派出所带走协助调查。
7月31日以来，六六五也在其官方网站三次发布公司重组公告，而在9月中旬，其深圳总部还是大幅度裁员，近70%员工遭辞退，此举亦引发劳务纠纷，目前深圳劳务、工商及公安部门已介入调节。据一位离职员工介绍，公司从5月便提出裁员，至今才付诸执行，掌权的老总已经见不到面了，公布原因是公司经营不善意欲转型。但据另一位仍有纠纷员工表示，最终解决方式并未完全按照劳动法进行，部分员工仍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最终，宝矿被公安部门认定的犯罪嫌疑为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区别只在于是否存在层级结构。“两者有相似之处。传销最大的特征是层级，上层有得利。非法吸收公共存款，则是对不特定群体给予高息。”贺剑庭表示。
电子商务带来的诸多特性，也为公安部门侦破带来了不小难度，贺剑庭介绍：“传销电商因为带有电子商务的部分属性，欺骗性更强，侦破也更为困难。有些两三个月，有些六七个月，取证难度相当大。”
从记者接触宝矿网开始直到发稿日前后10天时间里，尝试注册会员却始终无法获得手机验证码。 “网络加盟，一般都不太靠谱。”申思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申思、王磊为化名)
2011—2012年电商传销大事件
2011年4月11日，深圳市捣毁“百万买家”特大跨境网络传销犯罪集团，涉案金额达2.5亿元人民币。
2011年7月16日，深圳市破获“ABM”公司跨境网络传销案件，涉及资金30多亿元。
2011年8月14日，深圳市破获“802”网络传销案，涉案金额超过1.2亿元。
2012年5月，公安机关摧毁斐梵国际，涉案价值高达14亿元。
2012年5月底，福州百分百商城老板及高层卷款10多亿元跑路。会员20多万人，涉及23个省市。
2012年6月1日，温州炬森科技有限公司(中国百业联盟)涉嫌非法传销被警方查获，涉案金额10亿元以上。
2012年6月，重庆“返本壹佰”网站被警方查处，冻结涉案资金1.8亿元。
2012年7月15日晚，太平洋直购官方网大区级以上渠道商涉嫌组织传销罪被抓捕。网站拥有1000万名会员，近10万名渠道商。
2012年9月，上饶市警方捣毁华夏赛虎网站，涉案资金近5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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