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巅 : 影视创业进与退
2015-05-19 19:40 云之巅 袁哲

如果有 10 亿美元,袁哲会成立一家类似传奇或狮门影业的制片公司, 专拍科幻与奇幻片。

七年前,刘循子墨在他的学生作业《五点》里担任副美术,同级的姚婷婷身上的标签是团干与学霸。而现在,前者凭借《万万没想到》声名鹊起,后者则是掌镜搜狐力推的自制剧《匆匆那年》的新生代导演。

与此同时,袁哲的影视公司云之巅才刚刚迎来曙光。

好友始自高中

2005年的北京,天还很蓝,眼前的八通线两侧对立分布的是传媒大学与珠江绿洲小区。天气晴好时,阳光总能为钢铁森林镀上一道金边,空气里弥漫着鸡蛋灌饼和梦想的气息。我记得当时耳机里的音乐是《开往春天的地铁》。

选择媒体创意这个新开设的专业是袁哲权衡了报考难度后退而求其次的结果。事实上,在传媒大学渡过的四年中,袁哲主要跟影视艺术学院的文艺青年泡在一起。但面对就业压力,毕业时,他还是谨遵父命,考进广电总局下属的事业单位——无线电台管理局。

袁哲的父亲是地方纪委一个案件审理室的主任,那个年龄段家长的共性之一是,必想方设法给子女安排一个所谓的铁饭碗方才安心。

上班前一天,袁哲接到电话,通知他翌日乘某路班车前往报到。他奇道:“广电总局不是在南礼士路吗?我坐地铁——”对方打断道:“我们在房山良乡的窦店。”

窦店是京石高速沿线的一个镇,离南礼士路大约50公里。

在这个发射广播信号的半军事化单位里,袁哲的主要工作是设备维护,包括擦机器和上润滑油。他的职称是助理工程师,月薪3300元。

虽然每天只需工作两小时,但由于是保密单位,不能上网,袁哲整日听一帮大妈谈装修、聊育儿,几近崩溃。

调整心态后,他决定把劣势变为优势,主动申请值夜班。

值夜班可以睡觉,但每隔一小时必须起来一次,巡视设备,抄写读数。好处在于,无人打扰。利用这一点,袁哲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广泛阅读,积累了大量创作素材。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单位左边是一座橡胶厂,右边是一个藏獒养殖基地,晚上能听见狼嚎。由于不通公交和地铁,出门办事只能打电话叫黑车来接。

上白班时,袁哲就回城里住,坚决不呆在宿舍。虽说每月2000块钱的房租负担起来有些吃力,但他认为,既然都来北京了,忍受着雾霾、拥堵以及高物价,还7*24小时地住在郊外,人生意义何在?

一次,在跟大学同学邱其虎聊天时,袁哲抱怨工作不顺心。邱其虎问,那你为什么不辞职?袁哲说,辞不了。同学反问,为什么辞不了?

细细思来,袁哲亦觉同学反问在理:如果真的值得,有什么事能拦着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

在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魏可回来了。

魏可语速很快,思路清晰,属于扔到纽交所也毫无违和感的那类人。作为成都当年的高考文科状元,魏可本打算学电影,但市教委派专人登门游说,要求其填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由于光华收分极高,每年在蓉只招两个学生,魏可不报,其他人也不敢报(以为他会报),名额就浪费了。

在家人的施压下,魏可妥协了。但大学四年,他始终跟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的高中同学余蛟雨和袁哲保持密切联系。

余蛟雨的专业是编剧,曾出版小说《毕业生》。在他的两部数字电影《回家》和《危楼舞蹈会所》(曾受邀参展釜山电影节)中,魏可担任制片人。袁哲则跟魏可同桌三年,感触很深:“你知道身边坐着一个文科状元意味着什么吗?我跟他聊天,老师都骂我。”

首都国际机场。

告别了加州的旅馆、阳光和沙漠公路的魏可摘下墨镜,走下舷梯。怀揣南加大电影制片硕士文凭的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在给徘徊于人生十字路口的袁哲打鸡血时,魏可《华尔街之狼》里的马修·麦康纳附体。他以《复仇者联盟》的导演乔斯·韦登为例,说服袁哲从投入最低的编剧干起,切入影视圈。

合作难以为继

在魏可的鼓励下,袁哲开始创作电影剧本《北极》。彼时,他正被借调到广电总局做工程,每天六点准时下班。等办公室的人都离开后,袁哲锁上门,沏好茶,一直写到晚上11点半,再赶末班车回位于马家堡的住处。洗完澡大概已次日凌晨一点,上床睡觉,早上八点半又到公司。如此循环往复一个月。

在魏可的牵线下,中影以20万元购买了《北极》的版权,并拟斥资3000万元投拍。

袁哲感觉自己即将迈上人生的巅峰,因为中影上下对这个项目都很看好。韩三平在一次会上直言不讳道:“我们就是要票房。如果这个片子票房好,在座各位人人有赏。票房不行,挨个追责。”袁哲事后回忆说,韩挺像黑帮老大。

一开始敲定的导演是执导过《硬汉》和《大兵小将》的丁晟,但对方档期排不开。又从德国请来一个很懂特效的导演,也因文化背景不同,终止合作。拖到最后,中影面临上市压力,《北极》被束之高阁。

但视野已开的袁哲已不可能再安心混事业单位。他同魏可、余蛟雨以及另一个高中同学蒋彦之(从上海某全球五百强外企辞职来京)一道,注册成立了影视公司“娱乐公式”。在公司中,四人分工明确,股份各占25%:魏可任CEO,负责制片,外部沟通;袁哲主抓剧本开发,同编剧讨论策划;余蛟雨对接具体拍摄,但大多部分时间他都在写剧本;蒋彦之分管公司行政与财务。

那是合拍片最火的两年。魏可利用自己在国外的人脉,挖空心思想促成一些合拍。为此,娱乐公式频繁举办“中外影人之夜”等线下活动。但在刷了无数脸卡、耗资不知凡几之后,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图样图森破。

想法是好的,战术是对的,但实力远远不够,根本没有上牌桌的资格,只能当引导别人进场的waiter。而事实证明,合拍片浪潮只是一阵风:讨好中国观众,就讨好不了美国观众,反之亦然,两边同时叫好的合拍片,压根不存在。

另一方面,一个既无案例又无资本的初创公司,是很难说服投资人把几千万元交由自己来拍电影的,哪怕只是过一下手。因此,娱乐公式的赢利点集中在剧本开发上——从编剧手中买下故事梗概交给中影,如后者感兴趣,可委托娱乐公式完成剧本创作。

国企往往财大气粗,在扶持新人和发掘创意方面多会比一些私企敢于花钱。可惜,掌门人在换届前希望突击上市,项目收紧,说好要签的合同也没了下文,娱乐公式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潜滋暗长的矛盾倒次第爆发。

魏可给余蛟雨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类似《汉江怪物》的僵尸片,落脚点在家庭。半年后,剧本《感染者》写就,却没卖出去。魏可把责任推卸给了余蛟雨,而袁哲则认为,剧本好坏是编剧功底的问题,但能不能写却是制片人的责任,这样一个很难过审的题材,根本就不应该写。

当现金流出现问题后,四人里家境最差的余蛟雨压力与日俱增。他的女友是《环球企业家》的记者,收入不错。但作为一名狮子座男生,余蛟雨坚持与之平摊房租,为此不惜卖掉心爱的机车,直至艰苦到需要女友每天给他15块钱生活费。

袁哲在借给余蛟雨一万块钱后同魏可吵了一架:“你既然是老总,就得为公司负责。咱们想做大项目没问题,但也不能让大家都饿肚子啊!”然而,魏可继续按照自己的逻辑行事,装修办公室非要买几千块钱一把的老板椅,在公司投入不菲举办的沙龙上致辞时,却绝口不提娱乐公式和自己的团队。袁哲逐渐明白,比起做好一个公司,魏可能更在意打造个人品牌。

如果说马佳佳和赫畅的拥趸分别是脑残90后与无知创业者,那么魏可的铁杆粉丝无疑是蒋彦之。开会时,魏可永远有两票,而袁哲脸皮薄,余蛟雨不强硬,等忍无可忍时,公司已濒临万劫不复。

面对袁哲的质疑,魏可总以“某某要请我去当副总”相威胁,而余蛟雨每回到公司,认为其是拖油瓶的蒋彦之总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魏可拒绝一个朋友的入股,理由是“股权会被稀释,变成给他打工”——一百万元的救命钱被拒之门外。

袁哲终于意识到,合伙创业不是价值观一致就能在一起,还要看每个人能为公司提供什么。他承认魏可眼界宽、能力强,当初一起运作单个项目时无往不利,全是快乐的回忆,但做一本畅销书和经营好一家图书公司毕竟是两码事。心力交瘁的他打算退出。

恰在此时,一个在西藏自治区宣传部工作的大学同学告诉袁哲,西藏就文化产业发展,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权衡再三,袁哲终向魏可摊牌,同从和讯网离职的邱其虎合伙,到拉萨注册成立了“云之巅”,影视执照编号012,即西藏全境第12家。

西藏再寻梦

相比拥有数千家影视公司的北京,西藏的确给了袁哲许多优待,但他并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自己的注册地,直到越来越多的人饶有兴致地问他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在西藏开公司?”

后来,云之巅的电影剧本《童图》获得第1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创投项目最佳创意奖(已同万达影业签约筹拍),受邀入驻环上大国际影视产业园区新锐导演工作室。一次,韩正视察上海的影视产业园,袁哲见几乎所有创始人在与其握手时都语速飞快地介绍自己公司的情况,毫无准备的他愣住了,直到韩正同他握手时主动问道:“平时在拉萨?”袁哲这才如梦初醒:“以后会常来上海。”韩正:“有反应吗?”袁哲:“嗯。”

从那以后,在提到自己的公司时,袁哲特别愿意强调“总部在西藏”。

由于缺乏影视人才,自治区广电局有时甚至会主动扶持云之巅。在此基础上,袁哲已拓展出一条业务线——协拍。

外地剧组入藏,连宣传部的大门都进不去,场地租赁、出行安保更是两眼一抹黑。而作为宣传部认可的企业,云之巅可协助其申请批文,降低拍摄成本。《盗墓笔记》的网络剧第一个镜头在西藏取景,协拍方即云之巅。

另一方面,袁哲乐观地认为,未来有一天,当中国更加自信和开放时,全世界的剧组都有可能来西藏。他举例说:“随便问一个英国人、法国人,都知道拉斯维加斯,但有几个人知道石家庄?西藏不同,它是国际品牌。”

袁哲的计划是抢占先机,挖掘西藏的民间传奇。如果时机成熟,他希望能做一个藏文化影视基地。在他看来,相较时下已不可胜数的明清影视城,对前者的铺垫和投入,价值要大得多。

但眼下,为了养活分布在拉萨、上海和北京的团队,他不得不接一些离钱更近的项目,比如给周大福拍宣传片。其实,换个角度看,弯路焉知不是捷径?比如承接优酷A级推广的网络剧《心碎急诊室》后,袁哲见识了互联网是怎么“碾压”影视行业的。很粗暴,但很有效。

该剧的投资人是一个富二代,在演职人员名单里的头衔叫“导演”;制片方是一个影视器材租赁公司,据说航拍很牛逼,为了打响品牌,转型搞制作;袁哲担任编剧。

这是一部“鲜肉剧”,演员都是从各大中院校海选出来的校花校草。为了鼓动“小鲜肉”们报名,出品方(富二代的经纪公司)以“@三个校花校草,选上就免费送你去电影学院学表演”作为诱饵。回过头来,他们再跟电影学院培训中心洽谈,说“我手头有量大质优的生源”——微博上的病毒营销在自命不凡的90后中间已形成链式传播。

同时,由于制片是一个音乐人,写了大量鲜为人知的歌曲,而该剧每集都有一首主打歌,故又能与唱吧做资源互换。唱吧的人气歌手唱功都不错,拥有海量的脑残粉,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原创歌。于是,制片人用“免费送歌,帮你棚录”将这些网络红人吸引过来,演唱插曲和主题曲,其粉丝自然也蜂拥而至。

类似合作方还有美空网和美图秀秀,主要针对屌丝群体和爱美的女生。

网络剧很难盈利,大多靠广告回收成本,升值空间最大的其实是演员,而这一块都签给了出品方和优酷网。并且,由于拍摄器材与团队都是现成的,制片人还推广了自己的歌。《心碎急诊室》被绞尽脑汁地实现了利益最大化。

对于互联网巨头纷纷做影视,袁哲并不看好。从选题、开发到策划、制作,产业格局没有颠覆性改变,砸再多钱做营销,也是无根之木。另一方面,一些上市企业乐于收购影视公司,并不单纯是为了给市场“讲故事”。比如许多传统企业很有钱,但实际盈利率可能极低,每年固定支出又特别大,而影视公司资产很轻(如卖了15亿元的儒意欣欣影业,一共只有二十几名员工),押中几个项目,年底的报表就会非常好看。并购这样的公司,账面漂亮,即使电影赔钱,也可制造信号,拉升股价。

不过,袁哲认为,由热钱搅动的浮躁未必是坏事。以前总量小,浮起来的是少数。水冲过来的确产生了泡沫,但认真做事、做出品质的公司一定会脱颖而出,毕竟观众永远都需要好故事。当越来越多的“傻钱”打了水漂,幡然醒悟时,脚踏实地的创业者已经用实力和作品构筑了难以逾越的门槛。

袁哲说,如果有10亿美元,他会成立一家类似传奇或狮门影业的制片公司,专拍科幻与奇幻片。这一方面出于喜爱,另一方面则因为题材天马行空,不受拘束,容易以小博大,靠创意取胜,而创意,恰恰是年轻创业团队的优势。同时,西藏的风光鬼斧神工、宛若仙境,再加上古格王朝的传说,格萨尔王的吟哦,仓央嘉措的情歌,正是一座贮存着无数幻想故事的宝库。

挥别已加入中影与阿里的魏可和余蛟雨,袁哲踽踽独行,继续着追梦、造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