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一:我为何想60岁去做深度调查记者?
2016-05-12 15:07 90后创业 深度调查

“我作为一个90…这个年纪,带了这么一大帮子人,能不能给团队安全感,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来源|博望志

文 | 小肥人  编辑 | 张楠

 摄影 | 王晴&伏牛堂提供    采访 | 丁小杆儿 小肥人

年轻的伏牛堂老板前阵子回湖南老家时,又差点跟敲他竹杠的司机打起来。张天一如今恰当地置身一个中间地带,入世几年,小有名气,尝试以人生经历平和地说出一些道理,同时却拒绝被身份捆绑,不全然放弃激烈的表达方式。

名校高等教育背景,持续多年大量阅读的经历,让张对「知识份子」的身份十分渴望,但经商的现实,也在约束他自我判断的言行,自称书生的同时,会以「肥」、「穷」等趣味性的形容词作定语。

张天一很不喜欢古人关于「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几句话背后,将读书与成功挂钩的价值观,他认为知识和教育只是能让你在一文不名的时候抬起头来,而不是让你物质上过得更好。

读书对他的实践意义更加简单,它更像一个让张天一保持专注的工具,在初期不时陷入迷茫与困顿时,那整柜整柜的书总能发挥作用,它使人减轻焦虑,可以成为挽救时间的手段,甚至赋予他一点点优越感,看到堆满书的房间时,「心还是会定的。」

90后的身份成为掣肘,让张天一身上的「狂」气总被辅以「轻」的解读,他很想弄明白,如何解释给人听,好像李白的「我本楚狂人」一般,自己那只是书生的狷介之气而已。

 *日常酷爱骑车、打拳,一路练下来,张天一体格不错

当时是怎么回事儿呢?首先从战术上考虑,当时没把它(伏牛堂)当做一个长期的事儿,2014年7月毕业,4月份开始开这个店,选择在那个时候开呢,就是说,2个月左右,把这个店可以开倒闭啦,就过把瘾就死。

在做这个事情之前,我已经把我的司法考试证啊,律师啊这套东西搞到一个律所去啦,所以呢,6月份还能赶上最后一波找工作。

为什么要做这个店呢?我自己有一点文人的小情怀,所以就开个小店,寄情于山水,种豆南山下是吧,跟陶渊明种地一样,不过我是卖粉,地下室,搞一搞,思考思考,有点小情怀,很舒服。

开店前两天生意不好,那个楼很好,但我们那个位置之前已经开倒闭了两个奶茶店了,所以租金非常非常便宜,为什么当时我一下就相中了呢?这没跟他们几个说,是因为那个楼上面,除了阿里巴巴,还有金杜律所,我好些同学都在上面上班,我觉得这个很有一个symbol的意味,很悲壮,对吧。都在一栋楼,他们在楼上,我在楼下,然后我干的是这个事儿,他们是那个。

开业是清明节嘛,我们每年周年庆,都是赶清明节,4月4号开业。

有一天晚上在那「发粉」,那会儿还用的是干米粉,拿开水泡发。情绪上来,就写了那篇文章,因为我自己本来就很爱写嘛。

现在看起来,那是一个标准的营销行为,当时没意识到。之前我们弄了一些种子用户,有一些微信群,大半夜把它发到这个群里面,然后就这样了火了。

我非常抗拒成为一个符号,一个名片,一件西装,当时这是我很讨厌的一种生活。而且我学法律,金融法,很高大上的法律品种。不太想干,所以当时觉得这个挺好。

读了这么多年书,总受教育说知识通向自由,但你发现知识通向奴役,对吧。你书读的越多,出学校你的选择越少,事业越窄。所以中国教育并不能解放人性,基本上教育是压抑人性的。所谓(人生的路)越走越窄呢,是说你选择越走越窄,比如今天我卖粉儿,我就觉得这个我要干一辈子,那是我选的。

很多人的人生一辈子在做选择题,这个就很扯。比如毕业的时候是考研,还是找工作,但实际上人活着,应该还是一个问答题。我这两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要做伏牛堂,这个很长期困扰我的问题,很虚,但会影响我做人生决策。

最近我思考出一套人生逻辑,不一定对,咱们瞎聊。我觉得人活着就一件事情,想办法延长你生理周期之外的生命或意义。有很多种延长方式。

第一个,以10年为维度延长生命意义,绝大多数普通人生儿育女,延续下一代,但到孙子辈,很快就忘记爷爷是谁了,你这个人不曾来过。百年的维度,你就需要立功了,你得做一点事业,比如说胡雪岩,就是一百年嘛。反正我估计,五十到八十年人家记得他是没问题的。

但是你还想更长,就得立德和立言了,思想流传1000年,孔子,亚里士多德。再往上走,似乎没有人类个体做到这个层面上。所以说伏牛堂卖粉这个事情,我会先做到35岁,做10年,不是35岁就不做它了,但是35岁一定是个节点,我要很清晰的知道,我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天赋禀赋在哪儿。

在能建立一个非常完整的自我认知的情况下,35到60岁这个维度上,我能做一件喜欢做的事情,可能这个事情就是伏牛堂,也可能不是,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一件基于自我认知的情况下,我喜欢的事情。

在60岁的时候,完成立功这件事情,生命意义维度达到百年以上,到60岁的时候,预计有2条选择,第一个呢,看看身体状况能不能做一个深度调查记者,如果不行的话,那我去读一个历史或者哲学的博士。

大约在我66岁的时候,预计是出家,80岁呢,人生最后的15年,我看能不能完成立言这件事情,开始思考回到我今天思考的问题,能不能得出一个答案来。就到底活着是为啥。

最后就朝闻道、夕可死了是吧。

我本科就皈依了,这个很关键,很多人没有认知到创业是什么,经不起追问。创业要上市,那上市呢?再做大,做大之后呢?做成马云,做成马云呢?基本上问到这个层面,绝大多数创业者是回答不了的。只能跟你说很好的体验,什么成就感,这纯属没有搞清楚。

客观世界永远是不确定的,那一个主体,作为一个人你活得好不好,在于说你多大程度上在不确定的客观世界里面把握确定性。

我们身边很多人都有一种「小姐心态」,他手头在做一个事情,但是他总会说,「我真正喜欢的是另外一种生活状态,」 但他又靠手头这个事情赚钱,这跟小姐靠出卖肉体赚钱(没啥区别),总想说,来一个公子把我解救出来,或者我攒够钱,赎身。但这个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很多创业者我发现也是这样的。想财务自由的人,一般都不会财务自由。

很多人就特别计较,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要追求梦想。但他们都忽略了,人在追求梦想之前,你还要做一件事情,帮你完成自我认知,知道真正什么是你想要的事情。

我看了星巴克创始人的传记,麦当劳创始人传记,他们从来没有讲过他热爱汉堡,也没有太多的热爱咖啡,只不过觉得这是个商业机会,开始去做。

而中国的创业者一般上来满满的情怀,上来讲我是多么热爱这个东西,这个就是我的生命。首先我不认为他真的想清楚了,其次这样提意义不大,国外有很多企业,很小的商业机会,把它做了一辈子。未必开始一个事情多么有意思,但随着他做到终点,哎呀,汉堡店开到4万家,比教堂还多的时候,这就是人类文明的符号,这就是伟大的事情,但这个不是他一开始能整明白的,他一开始也没有去试图去证明。

最早的时候,北大毕业卖米粉,是不是教育资源浪费,你要跟我辩,我可以给你讲一大堆道理出来,但很无聊这个讨论,没有意义。

后期莫名其妙加上了那个「互联网思维」,我们也不知道什么叫互联网思维,当然现在看来确实你当时本能地做法,条条框框也能套的上,比如你选址在金杜下面,一定要从公关营销的角度,那就是个点。从营销的角度,你看那篇文章,处处充满点,但那篇文章只不过是我随手写出来的。

聊得再往后,可能又扯上个90后,我又觉得很讨厌了。

整个第一年,觉得态度很重要,反抗很重要,全世界跟我开战,那我就跟全世界开战,特悲壮,但很爽,每天店里自己在那煮牛肉,煮个粉,煮完了以后,有人让我出去,我就去嘴炮一通,回来接着煮个牛肉粉,哎呀生活真好。

一年的时候,那些从大企业来的员工问我,我们的年计划是什么?我说,抱歉我真的做不出来,我不知道,你们给我一些时间,思考一下。

所以去年到今年,我拿了钱,但没有快速扩店,从商业策略来讲,需要维持品牌,团队要调整,我都在做,但就是没有快速去发展,我要解决几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我想把这个企业带向何方?我想要的这个东西,能不能将我团队这么多人不同的利益诉求统一起来?

我作为一个90…我这个年纪,带了这么一大帮子人,能不能给团队安全感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到了今天,伏牛堂的愿景很清晰了,今天我26岁,我干10年,我要把把伏牛堂干成一个值得尊重的,和立得住的企业。十年之后再细分,是五年,五年的伏牛堂,我说我要把它干成一个立得住的新兴品牌。今年很简单,聚焦北京市场,明年继续聚焦北京区域的市场,后年去做外地市场,大后年可能还是做外地市场。

一个人嘛,你到底是目标驱动,还是愿景驱动,不一样。假设今天我没读大学就开米粉店,你说这两件事有什么不一样呢?中间差了一个受教育,思考的过程。所以我觉得所谓的思考,所谓的知识、教育,它决定不了你的下限,但它决定你的天花板,决定你的上限。

我们中国人很奇怪,从宋朝开始就有个不好的传统,关于读书这档子事,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们自古以来的教育观念就是,教育是帮助你走向成功的,这是很扯的。在成功这个level上,一个煤老板和一个陈年,看不出区别来,都会一样在春风得意时,人性被放大。

但是否接受教育的区别,是你在一文不名的时候,活得很不好的时候,读书人能骄傲的抬起头,而煤老板可能就自杀了。知识和教育让你在一文不名的时候抬起头来,不是让你过的更好。

我自己还觉得我是一个很踏实的人,但人在一定程度的时候你会飘,有人说我特别90后,很狂,我就很不屑,但是我很难去解释,我这个狂呢,不是小年轻的狂,我狂背后是有一套世界观的。我更愿意理解是说,是李白那种「我本楚狂人」的狂,那种叫书生的一点狷介之气,但他们不听你的解释,总觉得你是90后,对吧。

 

*张天一大学时期就已经皈依,图为办公室内他日常打坐的窗台 

做自己是很难的,我为什么一直是穿霸蛮Tee呢,不是营销,已经没有必要了,真正我反复穿这件衣服,是因为有一天,我见到了一个同学,大学毕业后去当律师,心情非常好,女孩嘛。我说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呢,她说今天是我们律所的casual day,不用穿正装。

我当时一下就很悲哀,我说你读了这么多书,进社会了,连穿什么的自由都没有,我说人其实没有自由可言的,那我就决定,到哪儿都穿这件衣服,哪怕是央视,上节目不能穿黑衣服,包括去企业家年会,那我会说no,如果你不让我穿,那我就不来了。这是我到今天已经平和多了,但唯一一个会较真的东西。

我觉得这是个symbol,包括我经常讲伏牛堂搞不好要破产了,玩儿不下去了,每天你都会有这种情绪,很累,创业不是我的自由嘛?怎么越搞越苦逼呢?图啥呢?打工不好么?

但打工是形式上的自由,真正的自由不是说你晒个太阳养个花,而是在于面对主客体核心冲突的时候,你能不能有那个底线来进行谈判,那我认为,我全部的东西都展现在我这身衣服和这条链子(大粗银质项链)上面了。

今天做伏牛堂,这一点是很好的,毕业两年来,至少没有人强迫过我喝过一顿酒,想见的人和不想见的人,都搞得清清楚楚。你避免不了和政府打交道,但你有一些品牌光环嘛,至少还是有一些选择的权利。至少目前为止,我觉得所谓的「做自己」这个层面,还不错。

我觉得我有几个背景,决定我今天的性格。

第一个呢,土象星座,我觉得还是有点关系。

第二个,我是个湖南人,湖南人是特别善于在现实和理想中找平衡的一个人种,有本书叫《湖南人与现代中国》写的很好,湖南人作为一个地域概念是有他独特的一些东西的。中国若为古希腊,湖南当为斯巴达,中国若为德意志,湖南当为普鲁士,是吧。

你看毛泽东,知识分子很有理想,把这个理想搞到土地里面去了。曾国藩,多有理想,搞到土地里面去了,今天的湖南籍创业者都是比较土的,比如姚劲波,龚海燕。

创业已经不在这个事情本身了,这两年给了我很多认知,这个是核心中的核心。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一个人老琢磨虚的东西,实的东西就会好一点,老琢磨实的东西,虚的一般都不会好一点。想赚钱一般没钱,想摇号一般摇不上号,想买房一辈子都买不上,所以追求要高一点。

我每一次都从虚的动机上去追求,结果却给你蛮多的东西。包括之前看的乱七八糟的事,你发现今天跟你侃大山都是素材,都是你人生经历,现实还是要保底,兜里还是得揣点钱,别傻是吧。(追求)更虚的东西,老天爷一般不会亏待你。

我大学,没有具体的统计数,大概买书到毕业大概是1500多本书,从大一到现在,我手头攒的书大概是1700多本,都是我看过的。我半年一买,这是我上半年的书,我从第一架开始读,我的阅读习惯是这样,一次性买半年的,应该只比这个多,不会比这个少。

本科的时候比较自由,那个时候3-4个小时阅读时间,再加上走路看书,大便看书,洗澡的时候看书,我很喜欢洗澡的时候看书,举着看,书都泡坏了。那个东西说不上有什么用,但是在那个阶段,让你心里有一些优越感。

我创业的时候是有优越感的。但是你会慌,你不知道伏牛堂会变成什么样,我租的第一个房子,因为要做仓库,住在央视的一栋很老的居民楼旁边,特别破,连窗户都没有,透风,特别破,我们(张和表弟)住在那,两个人,把那个房子当成仓库嘛,有的时候忙很久,想想这个事去向何方,也不能说这个事一点不慌。

但那个时候满屋子全堆满书,看到的时候心还是会定的,原来我看了那么多书了。多多少少会不一样,会给我一点优越感,虽然也没有看多少,属于半罐子吧,对我很重要的两点,一个是大四那个80万,第二个是从大一到现在千把来本书,我觉得是今天往前走的全部的底气来源。除此之外,我家庭无非是个中产,我做伏牛堂能成,很大一部分是事实和机遇的原因。这里面有我个人什么事呢,唯一确定的就在于这两个事,可能80万,还是一千多本书。

毕业的时候做伏牛堂,7月份创业已经三个月了,伏牛堂已经火了,我写了一首诗,打油诗,写的也不咋的,

躁蝉鸣愁柳,此去别未名。凌烟阁上志,如今坠霾里。前鉴阮步兵,狂浪效刘伶。儒衣商人帽,快意任生平。

咱还是有一点小情怀的,那时候还没有解决米粉的意义和价值的,寄情于米粉之中。

打架挺多,前两天回家还差点跟司机干一架,我脾气特别差,一急就不讲道理,情商不是太高,比如说,我特别讨厌聚会,我喜欢一对一的输出,高效,一对多的输出,也还OK,低点就低点,高点就高点,让我有优越感,(聚会)不给我发言机会,也没人听我讲述,我就不爱说话,我不是个社会上那种情商特别高的人,现在也是,我更愿意展现我的价值观,吸收一些和我价值观一样的人。

那次我去湖南见完供应商,打车来回,我跟他说了,等我三十分钟,司机就有点二,32分钟的时候我就走,他说加钱,我这个比较蛋疼,我回老家说普通话,出来时间长,老家话说得不溜了,他一听外地人(就来劲了),我跟他吵起来,他拿对讲机,叫人,我也打电话,假装打电话,我来常德出差,那哥们就炸了,把袖子一撸。

其实虚张声势,也没打起来,我基本上是不分场合地发火,但最后我一般盯住一个人往死里揍,要揍怕,很多人打架是很怕这样的人,你不知道他会干什么,我会打出那种状态,就是不服输,现在很少了。